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五一


  這一夜她睡的深深淺淺,始終處於極不安定的狀態,早起頭痛是自然的,待醒過來時,枕畔已空,床邊的矮榻上留著昨日換下的衣裳,雙面織就的薄綢袍服,用蘇繡成的蒼松磐石暗紋,發亮的繡線似在隱約閃動,他就這麼隨便一團丟著。

  盛家子弟均不敢如此,盛紘決意以詩書傳家,素令子弟修身自省,便是再累,也不可亂丟東西,加之有長柏這個標準典範做榜樣,效果更好。

  可這男人卻生來一副大少爺脾氣,少年時錦衣玉食,高傲肆意,流落江湖更是無人看管,待入了軍伍後,又有人從頭到腳服侍著。

  明蘭暗下決心,將來決不讓孩子學他們老子,忽驚覺自己的念頭,不禁啞然失笑。

  對鏡梳妝時,明蘭叫翠微送了三部佛經給鞏紅綃,讓她這幾日不用來請安,老實待在屋裡,把佛經各抄一百遍,以戒『管教不嚴』。

  「老爺的外書房是可以隨意去的麼?」翠微面罩寒霜,奉命訓話,「裡頭有多少要緊的東西,便是當場打死了那丫頭也為過!姨娘也該管管了。」

  正房主母培訓課程之『如何在妾室僕婦面前保持嚴明權威』第三節,盛老太太雲:永遠不要在她們面前喜怒形於色,誇獎時要言簡意賅,斥責時儘量不要自己出面,讓體面的媳婦婆子去開口,你只管端坐上方,賞罰分明即可。

  ——明蘭精煉總結,很好學的摘下筆記。

  秋娘帶著蓉姐兒來請安時,明蘭見她有些戰戰兢兢,便賞了她兩串新得的紅麝香珠,另宮裡新賜的上等宮扇一柄,禦坊裡做來的,便是尋常東西,也異常精緻珍美,秋娘頓時破顏而笑,忙不迭躬身,連聲謝過。

  蓉姐兒年紀還小,這些物件也不上心,只是丹橘領兩個丫頭進次間擺早飯時,香氣飄來,她歪著腦袋多瞟了兩眼,明蘭便隨口一句留她吃飯,誰知她竟低聲應了,秋娘只好先回去。

  不啻如此,小丫頭還胃口極好的扒掉了兩碗綠豆銀耳粥,半盤子酥鹽鵪鶉蛋,另一大塊金絲棗泥糕。明蘭端著飯碗,瞧的微愣。

  大家小姐本不該這麼老饕似的胡吃海塞,但明蘭瞧她一把骨頭,尚未養出幾兩肉來,便暫且按下先不說了。當年盛老太太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自己養的又胖又圓,白裡透紅,想來當日,矜持斯文的老太太瞧自己的吃相,大約也是再三忍耐了吧。

  撤下飯桌後,明蘭覺著蓉姐兒到底還是吃多了,便考了她幾個字,簡單示範她握筆的姿勢,然後叫小桃領著她到園子裡散會兒步,才送回去。

  明蘭看著蓉姐兒出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要不要把鞏紅綃挪出蔻香苑呢?

  一夜沒睡好,還要考慮這種問題,頭痛又隱隱襲來。

  明蘭靠在蓉竹席鋪就的湘妃榻上,對著窗邊的亮光看了會兒書,想補補覺,忽的眼光一掃,瞥見一旁的針線簍子。她歎了口氣,從裡頭撿出件還未拷邊完工的嬰兒肚兜來,雖懶的要命,但既知如蘭有了身孕,她好歹得做一點兒意思意思,偏生如蘭對她的繡工熟悉的很,連找人作弊替工也不容易。

  大約太久沒做活了,手指生疏了不少,堪堪繡出一叢連節翠竹的輪廓,就花去快一個時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線上筐裡翻出翠綠湖綠和墨綠三色絲線來。

  這時,窗邊人影一閃,顧廷燁自己甩開簾子,闊步進來了。

  明蘭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趕緊去看漏壺,才剛過巳時初刻。

  「今兒怎麼早回來了?」明蘭笑著要起身。

  顧廷燁迅速上前幾步,把明蘭按回到榻上:「你昨夜沒睡好,做什麼針線,還不謝謝。」隨即他自己也坐到榻邊,又道,「我順道回來換身衣裳,回頭還要去校場。」

  明蘭就要叫夏竹進來給他更衣,卻又被他攔住:「不急,你陪我坐會兒。」

  明蘭只好安坐在榻上,一側頭,見外面日頭漸高,明麗旭烈的光線,透過新糊的淺緋色紗窗,流淌在朱紅絢麗的朝服,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臉上,俊挺的眉目,卻籠了一層陰霾。

  她正猶豫著如何發問,他卻開口了:「今日早朝一落,我就進宮面聖了。」

  「……哦。」明蘭。

  「我向皇上求情了,說他們雖罪有其行,還請皇上網開一面。」

  明蘭垂著頭,暗問自己,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房中寂然,次間梢間也是一片寧靜,但凡他們夫妻在一起,丫鬟們都會很有眼色的悄聲出去,只在外頭耳房或水房留幾個聽使喚的。

  「……並非我心軟了。也不是被他那三寸不爛說動了,他們,斷不值得憐憫!可,可……」顧廷燁一陣煩躁,猛的站起來,挺拔高大的身形,在屋裡走來走去,猶如一隻困獸,滿身的兇狠酷烈,急欲發洩些什麼。

  明蘭揉著太陽穴,頭痛的更厲害了。

  「可是,可……」他本性剛烈果敢,此刻,似乎滿心的不忿,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鏡的檀木桌面上,上頭的粉瓣水青瓷茶盞俱跳了一跳。

  「我恨不能叫他們也嘗嘗那顛沛流離,冤屈不白的滋味!」他灼熱的目光中,咬牙切齒的憤恨,過了好一會兒,他胸膛起伏漸平。

  「……只是這樣做,」他頹然坐倒在明蘭身邊,「對以後……會好。」

  明蘭有些明白他的憤怒了。

  從他內心來說,他的確想見死不救,但昨夜思慮再三之後,他權衡利弊,最後還是按捺下了性子,於是,他就屈的厲害,只恨老天太流氓,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偏偏要捆綁銷售。

  他這會兒回來,不是來換衣裳的,而是心頭憋的狠了,想找個地方說說。

  其實,明蘭也思考了好些天,當年四房五房針對顧廷燁,原因無非有三:一則,看不起鹽商的兒子,覺著辱沒了自家高貴的門楣;二則,留著個有資格譏嘲他們的人,白家的錢他們用著不安心;三則,自家兒子不爭氣,怕在老侯爺面前失了面子,需要個頂缸的,哪有比顧廷燁更好的靶子。

  幾下一湊,他們就愈發輕視敵視顧廷燁了。

  可是,這些混蛋雖然可惡,但卻沒有原則性深刻的矛盾,真正刀出見血的爭鬥,恰恰是在長房自己裡面。

  「我家四姐……你知道吧。」明蘭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就是嫁入永昌侯府的那個。」

  顧廷燁微驚,點點頭。

  「我與她從小就不對付。」明蘭伸過手去,去拉他的大手,觸手處一片冰涼,她緩緩道,「她不喜歡我,因我搶了她在祖母面前的體面,搶了她在先生跟前的風光,搶了父親對女兒的關懷;而我,也不喜歡她,她這人……心地不好。」

  顧廷燁側著臉,他雖不知明蘭為何要講這番話,卻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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