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顧廷燁也是一身猩紅喜慶袍服,自雙肩往下織錦繡紋的都是金絲蝙蝠團花,腰系一條松香色彈墨嵌玉腰帶,正站在全身大鏡前讓夏竹整理衣角。

  明蘭側臉看去,忍不住贊一聲:這樣濃豔熱烈的紅色,如火如荼,總帶有幾分陰柔,偏他是個挺拔高大的男子,背直肩寬,生生撐開了氣勢,一股軒昂英氣溢於身畔。

  顧廷燁從鏡子裡見明蘭在看自己,便轉身去瞧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微笑道:「你這樣很好看。」明蘭點點頭,眼露淘氣,臉上卻很正經,低聲道:「你這樣也很好看。」

  顧廷燁故作兇惡瞪過去一眼,明蘭捧著袖子可憐兮兮的賠笑,須臾之間,兩人相視一笑,竟無半分拘束生疏,想來人世間果有傾蓋如故之說。

  屋裡眾丫鬟婆子都低著頭不言語,心中暗暗吃驚,盛府的暗想『姑娘倒和姑爺自來熟』,顧府的暗道『何曾見過二爺這般好脾氣的模樣』,更有幾個長心眼的偷眼瞥了明蘭幾眼,想著,這般明豔嬌媚的新夫人,想必二爺是極喜歡的。

  按照正常程式,新婚第一天的流程如下,先給直系的親長磕頭,然後認旁系親戚,接著開宗祠入族譜,中間有空吃飯;因為甯遠侯府情況特殊,明蘭曾事先暗暗問過,顧廷燁只答了一句:「自是先拜父母。」

  這句話涵義太深刻,太模糊了,首先,他爹早掛了,其次,他媽掛的更早,再次,他現在的媽是後媽,風傳繼母子之間的關係還不很和睦。

  明蘭十分納悶,這種情況下,該怎樣理解新領導的話中意呢。

  正胡思亂想著,門外忽來了一位身著暗褐色素紋錦緞褙子的管事媽媽,站在門旁掀簾子的丫鬟輕輕福了福:「向媽媽好。」

  向媽媽面孔白皙,眉目和善,進門朝顧廷燁和明蘭福了福,微笑道:「二老爺,二夫人,太夫人說了,請先去宗祠祭拜老侯爺和白太夫人,她先去等著了。」

  顧廷燁笑著回道:「有勞媽媽了,我們這就去。」笑容很和煦,但沒到眼睛。

  明蘭忙叫丹橘拿紅包塞給向媽媽,向媽媽滿臉笑容的接過,然後恭敬的告退;大約是她對向媽媽笑的殷勤了些,引的顧廷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隨後一行人簇擁著向宗祠走去。

  所謂祠堂,就是擺放祖宗牌位並且讓人祭奠的地方,古代是個論出身論祖先的時代,據說誰家的祖宗牌位越多,祖宗越風光,就表示誰家越源遠流長,是世代名門。

  當初在宥陽祭祖時,明蘭跪在下麵閑極無聊,曾細數過盛家祖宗牌位,結果——哎!難怪以盛家的聲望財勢,在家鄉依舊不敢充老大。

  聽品蘭八卦,傳說盛老太公根本就是小乞丐出身,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一日聽個兼職要飯的算命先生說書,言道:盛世即將至矣。一群餓的慘兮兮的小乞丐心中生起希冀,老太公這才咬牙活下來,後遂以『盛』為姓,順帶給自己起了名字。不過,品蘭的八卦十成裡面倒有九成是虛構的,原因是她也不耐煩在祠堂長跪,幽怨之餘便肚生誹謗。

  其實嘛,盛老太公雖是幼年喪親,自小流浪乞討,據說依稀還記得自己爹媽,但再往上的祖宗就死也記不起來了;他又沒韋都統的膽量,敢叫老婆把祖宗三代一概編好了後上報朝廷聽封,所以盛家祠堂的牌位實在挺寒酸的,加起來都不滿一串葫蘆娃。

  所以當明蘭站在顧家祠堂裡,一股莫名的自卑之意油然而生。

  幽深莊嚴的高柱大堂,坐北的整面牆都打鑄成供桌祭台,八九寸高的階梯狀牌位格一層一層的往上壘,足有十七八層高,看著密密麻麻的牌位,明蘭不由得一陣氣短。

  秦太夫人已在祠堂了,她一見了顧廷燁和明蘭,便微走幾步,溫雅而笑道:「昨日可累壞了吧,好了,趕緊來上香磕頭吧。」

  丫鬟早在供桌前備好了蒲團和線香,明蘭視線溜過去,只見最下排正中間有一塊頗為簇新的,上書著『先考顧公偃開之位』。明蘭心裡了然,在顧廷燁身旁亦步亦趨的跟著,恭敬的在蒲團上跪下,然後焚香禱告,最後將線香放入鼎爐,方才禮畢。明蘭側臉,只見顧廷燁定定的望著最下方靠右一塊陳舊牌位,上書著『先妣顧門白氏之位』,他眼神微微黯淡。

  明蘭再一定神,只見顧老爹牌位旁放著兩塊略小些的牌位,一塊是自己正經婆婆白氏的,還有一塊更精緻金輝些的上書著『先妣顧門秦氏之位』;明蘭忍不住看了旁邊的秦太夫人一眼,心想,要是她也掛了,牌位上該怎麼寫?這年頭牌位不流行刻女名,這豈不容易撞車?

  顧廷燁很快回過神來,轉身朝太夫人道:「該給太夫人行禮了。」

  秦太夫人坐在側邊,神色感傷,拿帕子摁著眼角,輕輕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禮不可廢,太夫人切莫推辭。」顧廷燁聲音很低,但態度很堅決,明蘭很賢慧的嫁雞隨雞,連忙叫丹橘把那兩個蒲團到太夫人面前擺好,做出準備下跪的姿態。

  秦太夫人眼看推辭不去,便端坐著笑而受之,二人行完禮後,明蘭還得了一對極通透的翡翠縷嵌金絲玉鐲,外加一個沉甸甸的秋香色綴錦繡珠的葫蘆形荷包。

  這個頭磕的蠻值的。

  「去瞧瞧你大哥吧。」秦太夫人欣慰的望著二人,眼角泛著水光,「他這兩年都沒好過,年前起愈發病重了,如今連床都離不了;瞧見你成家立業了,他不定多高興呢。」

  顧廷燁神色黯淡,似乎也頗為難過,輕聲道:「這是自然。」

  隨即,一行人前呼後擁往正院走去,一路上頗為安靜,只聞秦太夫人偶爾嘮叨幾句顧大哥的病情,可她到底是長輩,不好說太多顯得不穩重,說了幾句也靜了下來,明蘭是新嫁來的小媳婦,不好太能說,只好閉著個河蚌嘴裝靦腆;顧廷燁根本不想講話,臉色黯淡,神色鬱鬱,明蘭打賭,若問他,他一定張口就來:大哥病重,我心裡難受。

  明蘭側眼旁觀,這廝絕對口不對心。

  走了大約一盞茶功夫,明蘭一行人終到了正院,剛走進二重院子,便聞到一股濃濃的湯藥味,明蘭隨著太夫人後頭跟入,來到一間大大的臥房裡,青磚鋪地,絨毯覆蓋,一干裝飾物件全無,從牆邊的案幾桌架到床前,全擺滿了各式藥罐藥爐,連東側的百寶閣上都擺滿了瓶瓶罐罐,外頭已是陽春三月,屋頭卻還生著旺旺的爐火。

  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床鋪裡躺著一個男子,床榻旁坐著邵夫人,她正暗暗垂淚,聞聽腳步聲,忙拭去面龐上的淚水,站起迎人。

  「煜兒,你二弟來瞧你了!」秦太夫人輕呼一聲,見顧廷煜想坐起來,連忙上前把他按住,握著他的手輕輕拍著,一邊輕聲念叨,一邊眼眶發紅。

  儘管明蘭對太夫人把自己省略的行為十分不滿,也微笑著面龐上前,隨著顧廷燁老實的躬身行禮:「見過大哥。見過大嫂。」

  邵夫人忙起來還禮,顧廷煜微微撐起身子,邵夫人幫他靠在枕頭上,他對著顧廷燁點點頭,然後朝明蘭微笑道:「讓弟媳見笑了,愚兄著實不中用。」

  明蘭忙道:「豈敢,兄長養病要緊。」她抬眼間,大吃一驚,這顧廷煜雖病的奄奄一息,面色蠟黃,枯槁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眉眼卻與秦太夫人很是相似,且更為秀美精緻,明蘭自來古代後所見人中,只有齊衡的相貌能與之一比。

  差別在於,齊衡形之俊朗,顧廷煜則多有陰柔,他說完話又低低的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脖頸上暴起幾條病態的青筋,臉頰上泛出不正常的紅暈。

  「我的兒,你且歇著罷。」秦太夫人似乎心都碎了,撫著顧廷煜的手背輕輕顫抖,這種母子間的情誼,似是完全真實關切。

  顧廷煜微笑著握著太夫人的手,眼睛只一個勁兒的看著顧廷燁,從他挺拔的身軀一直看到他充滿生氣的面龐,眼中流露出幾分羡慕和陰霾,他喘了幾口氣後,才能開口:「你終肯來見我了,也罷,終歸是天意,該騰位子的終得騰出來,一次是這樣,兩次也是這樣。」

  顧廷燁也定定的看了兄長一會兒,然後一臉撫慰道:「大哥說的什麼話,大哥不過是如今身子不利索些,待養好了身子,一切都會順當的。」

  顧廷煜苦笑了一聲:「你到底是長進了,也學會說這話了,看來這幾年外頭沒白歷練;也好,如今這府裡也就你撐的住了。」

  顧廷燁低頭不語,過了會兒,又微笑著勸慰了幾句,頗有幾分兄弟情深的意思,顧大哥說了幾句就又開始咳嗽發燒,昏昏的睡過去,眾人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太夫人神色憂鬱,走時回頭與邵夫人道:「你怕也還未用飯吧?叫丫頭婆子看著煜哥兒罷,你先與我們一道用飯。」

  邵夫人推辭了幾下,便跟著一道出去了,眾人隨行著朝東側廂院走去,一腳跨進去,只見裡頭正擺放著一滿桌的飯菜,一個年輕的婦人正忙碌的張羅著。

  這婦人生的一張芙蓉瓜子臉,身著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纏枝芙蓉花的錦緞褙子,斜墮馬髻上插著一支金托底紅寶石牡丹花樣的珠釵,一副嬌俏可親的模樣。她一見眾人都來了,一雙大眼睛彎彎笑起來,道:「娘,大嫂,二哥,二嫂,你們可來了,再不來,我若餓的狠了就自己個兒先吃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