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明蘭又被堵了一口氣,臉上有些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

  顧廷燁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長的手指穩穩托住茶託,放在幾上,才道:「要結一門親事不容易,但推掉一門親事卻換太難。齊大非偶,輩分有差……什麼藉口都成,何況我又素行不端,你家老太太脾氣拗,硬是不肯,你父親也沒子吧。」

  明蘭忍不住帶上三分微嘲,淡笑道:「你倒蠻清楚自己的。」

  誰知顧廷燁的臉皮頗厚,一點也聽不出明蘭的嘲諷,還很認真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這點好處我還是有的。」

  諷刺不到他,明蘭暗暗抑鬱,又哼哼道:「可花了不少夫罷。」

  「還好,還好。」顧廷燁學著明蘭的口氣,也打上哈哈了。

  明蘭想起賀弘文,覺得還是今日一次說明的好,否則後患無窮,猶豫了半響,終於咬牙道:「那你……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賀家的事兒?我祖母已經……」

  「知道。」顧廷燁迅速打斷明蘭的話,臉色淡淡的,但語氣頗有幾分不悅。

  「你知道……?!」明蘭匪夷所思,瞠目道:「那你還……還……還來提親?!」

  顧廷燁理直氣壯道:「這又如何?閨女許給誰是你家的事,提不提親是我家的事;至於賀家……」他冷峭的面容上似有幾分不屑,斬釘截鐵道,「你們沒緣分。」

  明蘭怒極反笑,終於直起小身板,冷笑三聲:「哈,哈,哈!月老的紅線店是你家開的呀,你說沒緣分就沒緣分?!」

  顧廷燁朗聲大笑,笑聲漸止後,深深的看著明蘭的眼睛,緩緩道:「緣分這東西,一半是老天給的,一半是自己的福氣,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我說的對,你們的確是沒緣分。」

  明蘭不笑了,心裡沉了一半。

  她和賀弘文很早就認識了,老太太也很早就有結親的意思,第一次從宥陽回京城後,盛老太太一邊查看賀弘文的人品才學,一邊在旁處也瞧了幾個少年,細細比較下來,還是覺著賀弘文最好,賀家那邊也同意。盛老太太見雙方都很滿意,便打算先給明蘭定下這門親事,誰知那年秋末,出了『申辰之變』,隨即一通京城變亂,多少人頭落地,婚事耽擱。

  然後,大老太太病危,盛老太太去了宥陽探望,這親事又耽擱下來了;接著,明蘭也去了宥陽,本打算大老太太出殯後就回京的,誰知『荊譚之亂』爆發了,兵亂綿延幾千里好幾個督府,直到崇德二年五月才能回京。

  然而一回京,便遇上了曹家表妹的破事,老太太被氣的半死,婚事再度耽擱;再然後,一波三折,拖拉了小半年至今,再再然後,顧廷燁接過程咬金的板斧,一路拼殺進來。

  要說遺憾嘛,明蘭覺得很多時候都是天意,要說不遺憾吧,賀弘文要是乾脆俐落一些,早一步定下禮數,顧廷燁也蹦躂不起來了;在她和賀弘文不斷的爭吵置氣計算中,也許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被耗盡了。

  想到這裡,明蘭微覺黯然——等一下,她忽然心頭一動,猛然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狐疑道:「你怎麼這麼清楚?你……難道……賀家你也動了手腳?那曹家……啊!」

  有一件事,明蘭早就想過了,卻沒有深想,涼州地處西北,便是飛馬傳赦報,也得四五個月才能到涼州,像曹家這樣拖家帶口的,又無甚銀錢,起碼得走上兩倍的時間才能回京城,但是曹家幾乎不到一年就回京了,除非……

  顧廷燁也不否認,冷靜道:「沒錯。漕幫水運沿江河而下,是我叫石氏兄弟以船運將他們送回京城的。」

  這次明蘭連生氣都沒力了,只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顧廷燁皺眉反問:「難道你希望與賀家定親之後,甚或結親之後,曹家再上門來尋事?!」他居然大言不慚道,「膿包是越早挑破越好,這事還得謝我。」

  明蘭頹然坐倒,腦子混亂一片,看看窗外,再看看顧廷燁,木木道:「謝謝你。」

  顧廷燁含笑回答:「不必客氣。」

  女孩的皮膚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陽光照進廳堂,更顯得她的皮膚有一種白宣紙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鴉羽般的漆黑頭髮柔柔的散了幾絲在鬢邊,如同一叢堪堪長出花苞般秀麗明媚。

  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歡上這雙眼睛了,幽暗幽暗的,如一潭清泉般幽靜,卻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似乎是憤怒,似乎是失望,明暗交替,變幻莫測的讓他驚心動魄,心都驚動了,遑論其他。

  明蘭心思百轉千回,想了好半響,前事已矣,後面才是重要的,她重新端正了態度,轉頭朝顧廷燁微微一笑:「多謝都督一番美意;但……還是早些說了罷。我怕成不了一個好妻子,既不賢慧,也不溫順,雜七雜八的壞毛病數不勝數;還請都督慎重思量。」

  顧廷燁挑唇一笑:「事已至此,顧盛結親早已人盡皆知,你姐姐還有姓文的可以嫁,你呢?別說你寧願將就賀家!」

  明蘭怒氣翻湧,種種委屈再也難以忍耐,一下站起來,冷笑道:「敢情嫁給你,我便是跌進了蜜糖缸裡,千好萬好再無半點不好的!」

  顧廷燁也倏地站起來,高大長挑的身材上前幾步,附下來的陰影把明蘭的整個人都籠罩進去了,明蘭生生忍住不後退半步,顧廷燁傲然一笑,朗聲道:「我不敢說嫁給我千好萬好,但我敢指天說一句,嫁給我後,必不叫你再有委屈憋悶就是!」

  明蘭更怒,連連冷笑:「顧將軍莫要想太多了,明蘭自小錦衣玉食長大,何曾委屈憋悶,也不到旁人來充英雄救我于水火!」

  顧廷燁也不生氣,只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的盯著明蘭,一字一句道:「不,你說謊。你一直都很憋悶,你活到今日都在委屈。你瞧不上那些嫡庶的臭規矩,可卻不得不遵行,你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得處處低就,絲毫不敢有冒頭!是以才挑了個不上不下的賀家!」

  明蘭大怒,她全然不知自己雙目已赤,只大聲冷笑:「冒頭?!這世上人人都得認命,不認命?!哼!先帝的四王爺倒是不認命了,結果呢?一杯鴆酒!六王爺倒是不認命了,便貶為尋常宗室!荊王譚王倒是不認命了,如今都身首異處了!……你們大男人都如此,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我有什麼法子!不想明白些,怎能活下去!」

  她不喜歡刺繡,手指上都是細細的傷,不喜歡王氏林姨娘和墨蘭,不喜歡在不高興的時候還得笑,不喜歡在討厭的人面前裝可愛乖巧,不喜歡什麼新衣服好東西都要讓別人先挑,不喜歡什麼委屈都得裝傻過去……好多好多不喜歡,可她都得裝的喜歡!

  有什麼辦,她得活下去!

  顧廷燁上前一步,絲毫不讓,步步緊逼:「沒錯,你就是太明白了!你聰明,你通透,你把什麼都瞧清楚了,所以你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心裡卻氣不能平;你氣憤,你不甘,偏偏又無可奈何,你委屈,你憋悶,卻只能裝傻充愣,處處敷衍,時時賠小心,逼著自己當一個無可挑剔的盛家六姑娘!」

  明蘭渾身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背心一片冷汗,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便如已經結了疤的陳年舊傷,再次被揭開來,血淋淋的傷口,原來從未痊癒,她想厲聲尖,她想痛哭,所以一切卻統統堵子嗓子眼裡,站在當地,進退維谷,任由眼眶濕熱一片。

  十年古代閨閣,半生夢裡前世,扮的太久,演的太入戲,她已經忘記了怎樣真正的哭一場,忘記了怎樣任情肆意的破口大駡,忘記了她並不是盛明蘭,她原來是,姚依依。

  顧廷燁看明蘭滿臉淚痕,心中也莫名酸澀,他再上前一步,長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抬起頭來,清朗的聲音中帶著些沙啞,卻字字清楚:「吾傾慕汝已久,願聘汝為婦,託付中饋,衍嗣綿延,終老一生!」

  淚眼迷蒙中,明蘭只看見顧廷燁認真誠摯的面容,她一時手足無措。

  顧廷燁滿含期待的目光,灼熱而璀璨,直視著明蘭:「我不敢說叫你過神仙般的日子,但有我在一日,絕不叫你受委屈!我在男人堆裡是老幾,你在女人堆裡就能是老幾!」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明蘭發了怔,不知覺間,臉上一片冰涼,她伸手一摸,觸手盡是淚水。

  因為清醒,所以痛苦,因為明白,所以慘澹,希望盡頭總有絕望,她不敢希望,不敢期待,眾人皆醒我獨醉,不過是戴著鐐銬,踩著刀尖,傻笑著趟過去罷了。

  這該死的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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