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小桃手腳靈便,急走幾步往前,過了會兒匆匆回來,朝明蘭低聲道:「曹家馬車在西邊,賀家少爺和曹表姑娘在那頭。」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樹蔭。

  明蘭叫黃家兩個小子在這裡等著,自己領著小桃和丹橘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幾步,便聽見傳來低低的哭泣聲,還有不斷安慰的男聲;明蘭三個立刻躲到一棵大樹後頭。

  「……表哥,涼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連口乾淨的水也用不上!井裡打上來的水都是鹹澀的,喝上幾口,爹和娘的臉都腫了……」曹錦繡的聲音,如泣如訴,「這換算什麼,可是後幾年銀子都用完了,沒的可打點當官的,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給了他……一個駐守涼州衛所的千戶……表哥,我那

  會兒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死不得,我若死了,爹娘怎麼辦?!」

  嚶嚶的哭泣傳來,賀弘文低聲安慰著,曹錦繡似乎十分激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錦繡又哭著說道:「能再見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這些年來,我常記著咱們小時候的事兒……我喜歡石榴樹上的花兒,你就爬上那麼高的樹給我去摘,後來跌了下來,姨媽又氣又急,可你死活不說是替我去摘花,只說自己頑皮……還有還有,每年上元節,你都親手做一盞小燈籠給我,有時是蓮花,有時是小兔子……午夜夢回,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經忘了我!」

  賀弘文語音也有幾分激動:「表妹莫急,好好坐著說話,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這兒嗎,如今你們都回來了,日子會好過起來的!」

  又低低哭了幾聲,曹錦繡似乎漸漸鎮定下來了,聲音幽幽的:「後來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把我從那千戶家裡來,反正他也不要我,說我整日哭,整日哭,是個喪門星,把他的官運都哭跑了!我原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傷心,又想著不見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這下可好了,我見著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賀弘文又勸道:「莫胡說,別什麼死呀活的,你日子還長著呢!」

  曹錦繡低低的哀聲道:「……那位盛姑娘,我見過了,又標緻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歡她,這真是好極了,好極了,表哥的終身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溫柔靈巧,日後定能好好照料姨媽和表哥的……娘說要表哥納了我,我如何敢奢望,我早不乾淨了,是個殘花敗柳了,我給表哥做小丫頭罷!給你和盛姑娘端茶遞水,做使喚丫頭好了,只要能時時見到表哥便心滿意足了……」

  丹橘氣的臉色通紅,小桃輕輕的咬著牙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

  透過隱隱綽綽的樹枝,明蘭三個看見那曹錦繡已把頭靠在賀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鳥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斷顫抖,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賀弘文重重的歎著氣,一隻手輕輕的撫著她的背,不斷安慰著,低聲說著什麼「……明妹妹人是極好的……」

  小桃氣的發抖,再也忍耐不住,腳下一個,『哢嚓』一聲,草叢裡一根樹枝被踩斷了,賀弘文和曹錦繡齊齊驚呼了一聲,轉頭朝明蘭這邊看過來。

  「誰在那裡?」賀弘文大喊道。

  丹橘狠狠瞪了小桃一眼,明蘭禱驚慌,略略整了下衣裳,從容了跨出樹叢,盈盈站立在賀曹二人面前,小桃和丹橘也低著頭出來了。

  賀弘文看見明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半天才呆呆道:「明妹妹,你怎麼在這兒?」

  明蘭朝後頭揮了揮手,小桃和丹橘退了開去,只留下他們三個在這片樹蔭,明蘭瞥了一眼賀弘文胸前一片濕濕的淚跡,努力扯出微笑,道:「本是有事出門,路過桃林,誰知瞧見了曹家姐姐的馬車,便想著進來打個招呼,沒想到弘文哥哥也在。」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賀弘文立時手足無措起來,訕訕道:「你……你都聽見了?」

  明蘭依舊微笑:「沒聽見多少,一小半罷。」

  夏末的日光透著樹葉照射下來,映著明蘭的面龐猶如白玉般精緻剔透,半透明的膚色幾乎碰一碰就破了,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彩,清豔之極,一雙眼睛異常的漆黑沉默。

  賀弘文神智恍惚,他很清楚自己是屬意明蘭的,他喜歡她溫厚的人品,俏皮的性子,他希望能娶她為妻,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可一側頭間,曹錦繡如同風

  中凋落的樹葉一樣微顫,黑黃的,消瘦的,病弱的,枯萎的,印象中那個可人的小表妹竟然變成這副樣子,他又於心不忍,一時左右為難。

  曹錦繡見賀弘文的臉色,一聲悲呼,撲到明蘭腳邊,成串的淚水從眼眶裡淌出來,嘴唇翕翕,聲音悲戚:「盛姑娘!您切莫怪表哥,是我不知禮數,知道今日表哥要到,便叫人盯著碼頭,然後一路尾隨過來的;表哥一心念著你,他心裡只有你!」

  明蘭點點頭,平靜道:「這是你表哥與我的事,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家出言要謹慎,不可妄言,平白給旁人惹出麻煩來;現在你先起來,叫人瞧見了,還當我欺負你呢。」

  曹錦繡呆了呆,隨即立刻點頭,卻並不起身,連連賠罪道:「姑娘說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已是殘花敗柳了,不如姑娘知書達理,姑娘莫惱了我!」

  賀弘文連忙上前去扶曹錦繡起身,誰知曹錦繡去只扯著明蘭的裙擺,猶自哀求:「盛姑娘,您瞧瞧我,哪一處都比不上你的,你就可憐可憐我罷!……這些年來,我過的生不如死,不止一次的想一死了之,只想著能見表哥才活到今日的,求您了,求您了……」

  曹錦繡的聲音卑微之極,透著無盡的悲愴和哀傷,望著賀弘文的目光猶如地獄的鬼魂仰望人間,賀弘文素來心軟,也忍不住眼眶一濕,望著明蘭的目光中似有隱隱的祈求,嘴上囁嚅著:「……明妹妹,你瞧,表妹她……」

  賀弘文說不下去了,因為明蘭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他。

  明蘭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如今這個架勢,似乎不答應曹錦繡,她就是多麼狠毒的人;明蘭走開幾步,站到一塊涼快的樹蔭下,瞧著猶自伏在地上的曹錦繡,淡淡道:「表姑娘,莫要哭了,我想問你幾件事兒?……聽弘文哥哥說,你尚有兩個庶出的姐姐和一個庶出的妹妹,她們如今可好?」

  曹錦繡呆呆的抬頭,實在不知道明蘭的意思,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回答,曹錦繡思索了半天,才艱難道:「她們……都好,她們沒回來,留在涼州了。」

  賀弘文一愣,追問道:「她們怎麼留在涼州了,姨媽姨父都回來了,她們留在那兒做什麼?」曹錦繡聲音細弱蚊啼:「她們……也都許人了。」

  賀弘文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臉色又是一變。

  明蘭拼命抑制想要奔湧而出的怒駡,極力鎮定道:「表姑娘,我知道你委實可憐;可你想來也非最可憐之人。你雖婚嫁不幸,但至少還有為你著想的父母,他們傾盡全力也要帶你回來,你如何可以動不動輕言死活的。可你的姐妹們呢,她們是庶女,曹家姨父得意富貴之時,她們未必如表姑娘這般享受過,可一朝家敗,她們卻得承擔一樣的苦難,如今更被留在了涼州,為人妾室,甘苦自不必說了,沒有一個家人在身旁,有個好歹也無人過問;說實話,我覺著她們更可憐些,更別說小梁山的孤兒寡婦了,表姑娘以為呢?」

  曹錦繡被數落的滿臉通紅,偷眼去看賀弘文,心裡惴惴,自己母親待庶子女並不寬厚,小時候賀弘文可沒少看見;果然,賀弘文面色有些不悅。

  「家裡實在沒錢了,爹娘……也好生歉疚惦記,不過……幾位姐妹的夫家都是好人。」曹錦繡只能這麼囁嚅了,然後又撲到明蘭跟前,嚶嚶哭泣著,身子輕輕顫抖,「盛姑娘,我聽賀家老夫人和我姨媽常常誇你,說你人好心又善,素日裡也常佈施行善,您便當我是路邊的要飯的,可憐可憐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與你爭的,我也爭不過,只求常常見著表哥……」

  「不成。」明蘭搖搖頭,堅定的,緩慢的,賀曹二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明蘭這般決絕。

  明蘭定定的看著曹錦繡,聲音清冷的像山間的清泉:「曹姑娘,你見過把全副身家都佈施給乞丐的好心人嗎?」明蘭將臉轉向賀弘文,一字一句道:「對一個女子來說,她的夫婿便是她的所有,哪個女子會把自己的夫婿拿去可憐旁的女子?!」除非是骨灰級的聖母。

  賀弘文唰的一下臉紅了,對著明蘭堅定的誠摯的目光,他心中一陣驚喜,又似乎慌亂,曹錦繡嘴唇顫動:「……可,我所求不過是……」

  明蘭輕輕搖手,打斷了她說下去:「表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尋常丫頭,也不是尋常妾室,你是與弘文哥哥青梅竹馬的表妹。」

  曹錦繡臉色蒼白的嚇人,明蘭繼續道:「我是個大大的俗人,也想著花好月圓,也想著一生順遂;可若在我孝順長輩,教養子女,操持家務之際,我的夫婿卻在和什麼人傾訴小時候的石榴花蓮花燈還有小兔子燈什麼的,那我豈不可笑?我算什麼,一件擺設點綴麼?」

  賀弘文聽了,又是一陣尷尬,微微離開曹錦繡幾步距離。

  「你絕不會是擺設的!表哥心裡只有你呀!」曹錦繡急急的求道。

  明蘭一言打斷:「有你在,我就是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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