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車三娘已經惴惴的站起來,石鏗呵呵乾笑幾聲走到顧廷燁身邊噓寒問暖道:「大哥回來了,那夥蟊賊定是收拾乾淨了,可真快呢。」車三娘連忙接上:「那是自然,有大哥出馬,什麼事兒成不了?!」

  夫妻倆一搭一唱,恭維十分賣力,想要掩飾适才背後說人閒話恰好被撞個正著的困窘,明蘭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老實的站在一旁,湊趣的傻笑兩聲。

  顧廷燁靜靜掃了石氏夫婦一遍,他們倆立刻額頭冒出絲絲冷汗,顧廷燁也不說話,雙手負背的慢慢走進來,沉聲道:「外頭沒事了,你們趕緊起程罷;我交代兩句就來。」

  石氏夫婦似乎十分敬畏顧廷燁,一聽見這句話就匆匆向明蘭道了個別走出房門,然後屋裡就剩下尷尬的明蘭和一臉大鬍子的她二表叔。

  顧廷燁找了把靠門的椅子,姿態沉穩的坐下,距離那一頭的明蘭足有十步遠,居高臨下的發號施令:「坐。」明蘭立刻乖乖坐好,等候領導指示。

  顧廷燁語氣和善,緩緩道:「兩件事。第一,今夜你落水的事外頭不會有人知道,你自家僕婦回去後自己料理,其餘見過你的人,我會辦好。」

  明蘭猛然抬頭,目中盡是欣喜,嘴角綻出雋好的淡粉色,雪白的皮膚上跳出兩顆小小的梨渦,甜的像六月裡的槐花糖;顧廷燁嘴角歪了歪,不過有一把大鬍子的掩飾,誰也不知道,他接著道:「……第二,不要與任何人提及我的事,只說是漕幫率眾來搭救即可。」

  明蘭連連點頭,不論石鏗對顧廷燁在江湖上的成就多麼推崇,江湖就是江湖,在廟堂朝宇上的達官貴人看來,這些於市井混飯吃的不過都是下九流,不是為權貴所驅使,看家護院,就是充當背後勢力的馬前卒,拼打喊殺。

  侯府公子成了江湖大哥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紅花會扛把子陳家洛在江湖上再威風赫赫,可對世代清貴顯赫的海甯陳家而言,他也只是個不長進的敗家子,還豬腦袋的學人家造反,提都不願提。

  「二表叔放心!」明蘭立刻表決心,只差沒拍胸膛,「除了在小舟上喊過您一聲,之後我並未提起您半句,絕不會有人知曉。」

  顧廷燁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屋內一陣相顧無言,明蘭看看坐著不動的顧廷燁,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呆呆去看身旁的那盞油燈,一豆燈光,微微發黃,只焰尖的簇頭帶著些淡青色的暈光,似一彎女孩的蹙起的眉尖,這時,顧廷燁忽然開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話:「……為何情有可原?」

  很奇怪的,明蘭似乎早知道他會忍不住問這句話,他還是他,不論是鮮衣怒馬的京城浪蕩兒,還是落拓江湖的王孫公子,依舊是在襄陽侯府裡那副追根究底的脾氣。

  明蘭早準備好了一肚皮的回話,保管讓人聽了身心舒暢眉開眼笑,正要開口忽悠,誰知顧廷燁搶在前頭,輕輕加了一句:「你若還念著我的幾分好處,便說實話罷,敷衍的廢話我聽了二十年了。」

  被濃密大鬍子掩蓋的面龐,沉鬱如深夜的江水,雙目微側,竟然隱隱透著些許慘澹。

  明蘭噎住了一口氣,準備好的腹稿被打斷,犯難的不斷撥弄袖口的繡花紋路,從顧廷燁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瞧見她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潤白如嫩藕般,昏暗燈光下,近乎半透明皮膚下,幾條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軟稚嫩。

  女孩忽然開口了,聲音卻異常清冷:「二表叔,當初您幾次誠懇求娶余家大姐姐,到底是為什麼?京城裡並非沒有其他淑女了吧。」

  顧廷燁愣了愣,沒想到明蘭會突然問這個,沒等他回答,明蘭自顧自的說下去:「那是因為余家大姐姐素來溫順賢慧,謙恭儉讓,事事願以家人為重,這樣一個妻子,定能容忍曼娘,善待庶子庶女吧。」——還有的是,余夫人是繼室,未必會全心護著繼女。

  聽著明蘭悠悠然道明他當初的用心,顧廷燁一陣沉默,明蘭微微側揚起頭:「女人家困在內宅的一畝三分田裡,整日琢磨的就是這個,這點道理連我都能明白,何況旁人?」明蘭輕笑了聲,「這樣一來,真心疼愛閨女的爹娘如何肯?如果不深知二表叔的為人,卻還上趕著,歡天喜地著,願和您結親,那般反倒要疑心人家是否別有所圖了。」

  明蘭的話點到即止,以顧廷燁的聰明何嘗不知道,他前有浪蕩的惡名在外,後有不孝不義的劣跡,還想找個能寬容外室庶子的好妻子,憑什麼?!真心為女兒著想的人家都不會要他,要他的不過是奔著他的身份家族,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權勢地位。

  明蘭看著顧廷燁低沉的面龐,猶豫了下,輕聲道:「恕明蘭僭越,二表叔您為何不索性娶了曼娘呢?你們到底多年情分,且又有兒女。」顧廷燁輕哼了聲,冷笑道:「盛大人家教果然好,女兒這般寬和厚道。」

  明蘭能聽出其中的諷刺之意,卻正色道:「不計曼娘先前做過什麼,她到底對二表叔一片真心,一不圖財二不圖勢,為的不過是您這個人;這已比許多人好的多了。」

  顧廷燁失笑了下:「你變的倒快。」明蘭直言道:「以前二表叔依仗的是甯遠侯府,受之以惠,自要遵從侯府的規矩來,可如今二表叔的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自可娶心愛的女子,又何必受人掣肘呢?」

  顧廷燁神情冷峻,依舊緩緩的搖頭,明蘭興味的凝視著他,心裡浮出幾絲諷刺:

  ——這個男人,表面上再怎麼張揚叛逆,骨子裡依舊是個王孫公子,這種與生俱來的驕傲和尊貴早已刻進他的血管裡,一個賤籍戲子出身的女子,他願意寵愛,願意包養,卻還是不願託付中饋,他還是希望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淑女,找一個淑雅嫺靜的妻子,能識大體,能相夫教子,能拿得出手。

  明蘭心裡覺得有趣,涼涼道:「二表叔,您雖瞧著一身反骨,滿京城裡最瞧不上世俗規矩,其實骨子裡卻是個最規矩不過的。」——他倒是始終頭腦清醒,不似別的公子哥兒,一被迷昏了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顧廷燁抬眼,只見明蘭眼中隱露的諷刺,他微微一眯眼睛,還未等明蘭再度開口,他便乾脆的抬了抬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直言道:「不必說了,曼娘心術已壞。」

  電光火石間,明蘭腦中一閃,脫口而出道:「莫非余家二姐姐的死與她有幹?」

  話一說完,她立刻後悔了,忙不迭的掩住自己的嘴,在法院工作就是這個不好,時時處處從人家話裡尋找疑點和破綻,一經找到便立刻提出來;人家的陰私如何可以亂說。

  顧廷燁的聲音冰冷的像明蘭适才泡過的江水,直凍透了四肢,他威嚴的逼視著明蘭,一字一句道:「你再這般不知死活,遲早送了小命!」明蘭低著頭,悶悶道歉:「對不住。」

  顧廷燁起身而立,轉身就要走,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步,轉回頭來瞧著明蘭。

  「也奉送你一句。」顧廷燁語帶戲謔,冷笑道:「你的一舉一動雖瞧著再規矩不過了,其實骨子裡卻嗤之以鼻,平日還能裝的似模似樣,可一有變故,立時便露了馬腳!只盼著你能裝一輩子,莫教人揭穿了!」說完,大步流星,轉身離去。

  半敞的門,只留下一股子冰冷的穿堂風,門外,夜色漸退,天光緩緩泛青,水面盡處透著一抹微弱的淺紅光澤,和灰暗的雲彩交糅起來,雜成斑駁的淺彩。

  明蘭站在當地,久久無語。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這個要命的毛病,從小出生成長的平淡簡單,天生膽小安耽,可腔子裡偏又藏了一小撮熱血,也想見義勇為一把,也想拔刀相助的充一回英雄。

  所以她才會吃飽了撐著去支邊,所以才會狗拿耗子的去替嫣然出頭,所以才會不知死活的留在船上善後,做出種種爛尾的白癡事來。

  姚爸爸曾護短的安慰女兒:不犯錯誤的人生不是人生,沒有遺憾的回憶沒多大意思,漫長的一生中,隨著自己性子做些無傷大雅的傻事,其實很有意義。

  明蘭頹喪的低頭:老爹呀,她都因公殉職了,那還算是小傻事嗎;下一次再犯錯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還是都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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