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八三


  明蘭心裡微笑,本朝明令,外戚子弟不得領實差,若入朝堂則不能超過四品,而尚公主的駙馬,則只能封爵賞虛銜,所以一般公主都嫁入功勳享爵之家,或者世襲武將,反正這些人家的子弟也不緊著考科舉,而真正的清流文官重臣則剛好相反,他們對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因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於宣告他們政治生涯的結束。

  聽盛老太太說,五十年前有兩位公主,一個瞧上了那科的榜眼,一個瞧上了當朝首輔之子,那兩個後生不但風度翩翩,且都家世清貴,連太后都動心了,可那兩家人聽到風聲,不約而同的迅速動手,一家立刻冒出一個『指腹為婚』的親家,一家立刻傳出兒子八字克妻;這婚事只得作罷,可明眼人誰瞧不出來。

  可見公主是一種華而不實的高級消費品,如同施華洛世奇的高檔水晶擺設,看著漂亮,其實沒什麼用,皇家親情淡薄,有幾個皇帝會顧念自家姐妹,若不是同一母妃的話,搞不好連面都沒怎麼見過,那些勳貴之家娶了公主,不過是錦上添花,駙馬不能納妾,睡個通房也要戰戰兢兢,家中翁婆妯娌姑嫂還得看著臉色,客氣的端著,累煞人也。

  這位嘉成縣主最妙的地方就在於,作為六王爺唯一的女兒,如果一切順遂的話,她弟弟小宗入繼大宗後,她不必承擔公主的種種忌諱,但卻可以享受到公主所有實在好處;她的丈夫依然可以為官做宰,大權在握,便言官禦史也沒法子從禮法上明目張膽的攻擊。

  難怪平寧郡主這般熱情了。

  「啊!」如蘭忽然輕呼道,拉著明蘭,指向郡主那裡,「元……齊家哥哥來了。」

  明蘭看了眼連姐兒,見她沒有注意自顧著看戲,便向如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才看去,只見齊衡正在給六王妃見禮,六王妃十分親熱的拉著齊衡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滿臉堆笑著和平寧郡主說了幾句話。

  明蘭幾乎可以給她們配音了,必然是在誇齊衡多麼俊秀出挑。

  平寧郡主生性要強,因沒有親兄弟撐腰,便在妯娌叔伯之間總要爭個高低,從小將齊衡管教的極嚴,似他這般的王孫公子,早就走馬觀花鬥雞養鳥,可齊衡卻老老實實坐在書齋裡,無論京城還是登州,一日來回的去讀書,冬夏不改。

  齊衡自小俊秀白淨,秉性老實孝順,各家走動時不免有女眷探問,平甯郡主怕兒子迷花了眼,尋常連親戚家的女孩子都不讓他多接觸,尤其諄諄教導兒子要謹防那些殷勤的姑娘,至於房裡的丫鬟,郡主更是跟防賊一般,但凡有半分輕狂的,輕則打罰一頓,重則攆賣出去,甚至還有出了人命的。

  在登州時,齊衡就半玩笑道:「六妹妹怕是我說過話最多的女孩兒了。」

  如蘭看著那邊,輕輕咬著牙,諷刺道:「你瞧?嘉成縣主可夠熱絡的,和咱們家那個倒是一般;咦?不過,齊家哥哥怎麼……,似乎身子不適?」

  明蘭抬眼看去,不知平寧郡主說了什麼,只見縣主嬌羞的挨著她不住巧笑,一雙大眼睛卻毫不閃避的看著齊衡,流露出思慕之色。

  可齊衡卻一副懨懨的,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話,臉色蒼白,神情憂鬱,頂棚裝點的花朵隔著日光灑下斑駁,一朵朵淡暗的陰影落在他秀美如玉的面龐上,絢麗精緻如同少女的花鈿。

  明蘭微微出神。

  小時候,他最喜歡捏她的小鬏,大些了,他又喜歡揪她的耳朵;明蘭躲在壽安堂,他就早早晚晚去給盛老太太請安,趁人沒瞧見就隨手欺負她一把,明蘭搬進了暮蒼齋,他就拖著長柏遍尋了藉口去找她,她貪生怕死,怕招惹麻煩,氣他騙他譏諷他,可他還是回回來。

  她喜歡什麼,但凡在長柏面前露過口風,過不幾日便會藉著長柏的名義送過來,她一件件都退了回去,他還接著送,後來,連長柏也不幫他了……

  明蘭隨意瞥了過去,只見那邊廂的他正微微抬眼,虛無的目光不知在看什麼,隔著喧囂人群,忽然對上了她的眼,明蘭立刻躲開目光,不動神色的轉頭盯著戲臺。

  齊衡只能看見明蘭的側影,小小的下頜柔和雋秀,他不敢停留目光,立刻轉頭開去,卻覺得一股子熱血直沖上他的頭頂,那嘉成縣主正和他說著什麼,他一句都沒聽見,蒼白的面孔倏地緋紅,忽然站起身來,重重的給自己母親和六王妃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去。

  嘉成縣主似乎有些訕訕的,平寧郡主也有些尷尬,六王妃倒還鎮定,郡主一邊和六王妃說笑,一邊趕忙吩咐人跟上去:「這幾日為著壽宴,這傻小子定是累了,快,上去跟著,叫他好好歇息!」這句話聲音格外響亮,似乎有意解釋給在場所有偷偷窺視的女客們聽。

  齊衡還沒走幾步,便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圍攏上去,噓寒問暖的,六王妃還特意把自己身邊通醫術的嬤嬤派了過去,讓叫瞧瞧是不是妥當。

  明蘭低頭而坐,手心一片冰涼。

  ——他在人群中央,眾星拱月;而她在冷僻角落,獨自芬芳。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

  §第55回 兒媳的典範

  「大好的日子,你做什麼發這麼大脾氣,衡兒也大了,你動不動把他屋裡的人打上一頓,他面子上也不好過。」齊大人換過便服,歪在炕頭與妻子說話。

  平寧郡主披著一件豆綠掐絲雲錦褙子,端著一個玲瓏湯茶盅碗喝著參湯,聞言沉下一張面孔:「這不長臉的東西,他外祖父做壽,他不幫著協理庶務,也可循著機緣多識得幾個叔伯長輩。可他倒好,挖空了心思想這等鬼祟伎倆,哼,見人家不肯搭理他,便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适才送客時,他那臉色難看的,還道是討債的呢。」

  齊大人也嘆息道:「你也別氣了,你已把春兒打發遠遠的,這事也沒旁的人知道;哎……到底是讀書人家,人家姑娘多有分寸;這事兒便沒過了罷。」

  平寧郡主奇道:「那你歎什麼氣?」

  齊大人抬眼看著頂梁上的雕花雲紋,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懂事聽話,讀書上進;他七八歲時,跟著令國公家的小公子出去鬥蛐蛐,回來叫你捆起來狠打一頓,晚上我去瞧他,他卻撐著身子在寫先生給的功課。」

  平寧郡主沉默不語,齊大人又道:「衡兒自小不曾讓我們操心,也從沒要過什麼,只此一次,他不曾遂你的心意。說起來,幾年前我就瞧出他對盛兄的小閨女十分上心,我那時也不點破,只想著他沒見過什麼姑娘,長些小孩兒的癡心思也有的,便過幾年就好了。哎,可如今,我瞧著他是真喜歡那姑娘……」

  平寧郡主臉色變了幾變,扯動嘴角笑道:「都說嚴父慈母,咱家倒是掉了個個,我是狠心的娘,你是慈悲的爹;可你願意叫兒子討個五品官的庶女做兒媳婦?」

  齊大人不言語了,平寧郡主側眼窺下丈夫的臉色,見他垂著眼瞼,便又緩緩道:「你那侄子雖說病弱,可如今到底還是好端端的,我也不能為了自己兒子能繼爵位便咒著他早死,可這樣一來,咱們就得為衡哥兒將來著想呀!我早去宮裡探過口風了,聖上還是意屬三王爺,唯獨憂愁三王無嗣。如今六王妃的舉動也是宮裡看著的,聖上什麼也沒說,這不就是默許了麼?那嘉成縣主我瞧著模樣脾氣都還不錯,這般好的親事哪裡去找。」

  齊大人再次歎氣,論口才他從來不是這郡主老婆的對手:「只盼衡兒也能轉過彎兒來。」

  平甯郡主看著丈夫慈善的面容,想起适才兒子跪在自己跟前哭著苦苦哀求的模樣,也有些心軟,夫妻倆對坐一會兒,只聞得平寧郡主用湯匙攪動盅碗清脆的瓷器碰撞聲,過了一會兒,平寧郡主面色鬆動,緩和下口氣道:「我也心疼兒子,若……他真喜歡,不如待縣主過門後,咱們去求了來給衡哥兒做個偏房吧?不過是個庶女,也當得了……」

  話還沒說完,齊大人似是被口水嗆著了,咳嗽起來,他連連擺手道:「別別別,你切莫動這個心思!……盛兄自己不說,他家大哥兒眼瞅著是有前程的,才在聖上面前奏對了兩次,卻已叫聖上褒獎了一回。盛兄是個有心計的,你瞧瞧他為一兒一女結的親事,一邊搭上了權爵,一邊搭上了清流,他豈肯隨意將女兒許人做妾?以後在官場上還見我不見?且他便與我提過,他家小閨女自小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他家老太太是個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

  平寧郡主猶自不服氣:「不過是個庶女,有什麼了不得?」

  齊大人白了妻子一眼:「我再說一句罷,你這幾日別被人捧了幾句就飄飄然了,若盛兄真打算叫女兒與人做妾,又何必非衡哥兒不可,京城裡,藩地上,有多少王公貴胄,他若真能捨下老臉送出女兒,沒准還能混個側妃!」

  平寧郡主想起今日見到明蘭時的情景,連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兩眼,這般品貌混個側妃怕也不難,想著想著忽然輕笑了一聲,齊大人奇道:「怎麼了?」

  平寧郡主輕輕放下碗盅,笑道:「我笑你們父子倆一個樣,适才衡兒求到我跟前來,好話賭咒說了一籮筐,我被他夾纏不過,當時也說不如納明蘭為妾,他當時就慌了手腳,連連說不可,說明蘭是個剛烈性子,當著一地的碎瓷片差點就要跪下來。」

  齊大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那是自然,盛家老太太當年何等決絕。」

  郡主也歎道:「說起來她家三姊妹裡,倒是那孩子最上眼,乖巧懂事,品貌出眾,瞧著她乖乖順順孝順祖母嫡母的模樣,我也喜歡;可惜了,沒緣分。」

  又過了會兒,齊大人忽想起一事,轉頭問妻子道:「如此,你便屬意六王那邊了,那小榮妃打算怎麼辦?她長兄可來探過好幾次口風了。」

  提起這事兒,平寧郡主直氣的身子發抖,腕子上一對嵌寶石的鳳紋金鐲碰在一起叮咚作響:「呸!祖宗八代都是泥瓦匠的奴才,不過仗著年紀輕顏色好,哄的聖上開心,那一家子何等粗俗不堪,也敢來肖想咱家!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如今聖上漸老了,她又沒生出個一男半女,她的好日子掰著手指也數的出來!」

  齊大人沉吟一會兒,截聲道:「如此也好,不過你不可回的太絕,索性將這事兒推到六王妃那兒去,你故作為難之狀,叫那兩家自己爭去;這樣既不得罪人,也可叫六王妃知道咱們不是上趕著的,好歹拿些架子出來,沒的將來衡兒在縣主面前抬不起頭來;衡兒與盛家閨女的事兒,你且捂嚴實了。」

  平寧郡主笑道:「都聽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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