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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尾聲 踏雪流年

  五年後

  在一個細雪飄飛的日子,長恭靜靜地坐在回廊上,淡淡的陽光靜穆得猶如空無,偶爾有細雪落在臉上,涼涼的讓人心傷,帶著一種空無的寂寞。

  她忽讓想起許多舊事,那些曾經愛她的、她愛的、她恨的,還有那麼多忘也忘不掉的人,數也數不清的恩怨,那些快樂而憂傷的往事,在這樣一幽靜的清晨,便如不遠處的一掛細瀑,慢慢漫溢卻又不可抑制地流出。

  這種隱姓埋名、銷聲匿跡的生活,簡單得有些蒼白,然而對她來說,卻是最安心的休憩。千瘡百孔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雖然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心痛,但也已經不那麼強烈了。

  如果今後的人生可以這麼平淡、這麼安寧地過下去……對她來說,已經很幸福了。

  去年,宇文邕終於滅了齊國,至此齊國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萬戶人皆歸於周。半年以後,為斬草除根,他以高緯謀反為藉口,將高家宗族上百口包括三十多名王爺全部賜死,只有高緯兩個分別患白癡病和有殘疾的堂弟僥倖活了下來,被遷於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滅。

  不知為什麼,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樣悲憤。也許,這並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吧。不過他果然遵守了自己當日的諾言,將斛律光追封為崇國公。他還下詔將齊國的宮殿一併拆毀,拆卸下來的瓦木諸物,由百姓自取。所得山園之田,各還其主。

  今年剛下了第一場雪,這裡就收到了宇文邕準備率軍攻打突厥的消息。

  雖然她和恒伽如今身處漠北,但一直和突厥人保持著距離,即使對方是阿景也一樣。只是為了小鐵,她才關心這場戰事,畢竟,身為突厥可汗的正妃,小鐵肩上的責任要重得多。

  「長恭,怎麼不進屋去?在這裡容易感染風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微微一笑,轉過頭去,「哪有那麼容易感染風寒,我看恒伽你倒是要多穿些呢,一大早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從小到大你都是那麼不聽話,我看安兒就是生性像你才那樣喜歡惹是生非。」他促挾地彎了彎唇。

  「誰惹是生非了……」她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那我看赫連從小就那麼狡猾,就是因為有個狐狸爹!」

  他輕輕笑了起來,手中皮毛披風,一層層一線線在光亮下泛著水滑色的光暈。

  「先披上吧。」

  他低沉的聲音是溫和的,他黑色的眸子是溫柔的。

  他的笑容如厚實的皮毛溫暖柔和,帶有無法抗拒的魔力。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件柔軟的披風已經覆上了她的肩頭。

  「還有,你不必擔心小鐵他們了。」他壓低了聲音,猶豫了一下道,「剛剛收到消息,宇文邕在征途中染上了重病,已經於昨夜駕崩了……」

  她的眼底輕輕一顫,繼而又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恍然間,仿佛有許多淩亂的片段在腦中浮現,那些是記憶嗎……像是破碎的瓷片摻雜了不屬於它的東西,拼不起來,又因碎得過於徹底而無法辨認。

  她將身子往恒伽的懷裡靠了靠,裹緊了披風,慢慢閉上眼睛。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就好像風暴之後的異常平靜,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中間的驚濤駭浪、輾轉周折,無結無果,似乎都隨冬季風向海洋深處消散殆盡,如同一場夢境。

  逝去的一切,不會再重來,正因為如此,過去才會顯得更加珍貴……她的生命中很多個瞬間,都有他的陪伴。

  屬於他的每一個瞬間,就是她的一切……

  鄴城初春,麗日流金,古槐陰影映進王府正堂的長窗內,清風徐來,竹簾翩動,素屏生輝。天氣溫暖晴好,長恭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臥榻上,幾乎可以感覺陽光的暈彩在睫毛上跳舞,懶意一直酥到骨子裡。

  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的一切擺設,怎麼會如此熟悉?

  就在她萬般困惑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溫柔的女子聲音,「長恭,你怎麼還不換衣服?今天可是你十八歲生日哦,從今天起。你就能恢復女孩子的身份了。」

  她驀地從床榻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款款走進來的女子,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娘!」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句,「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孩子,是不是昨夜興奮得一夜沒睡,今天怎麼語無倫次的?」一個男子的聲音也從門外傳了進來。

  長恭更是震驚,又結結巴巴地喊了聲,「爹……」

  「翠容,你快些幫她打扮一下,大家都等著呢。」高澄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看長恭女裝的樣子呢。再不出來的話,我看孝琬就要衝進來了。」

  「知道了,子惠,你先去招呼那些賓客吧,我們很快就能出來了。」

  長恭不知所措地看著娘替自己換上衣服,細心地替自己裝扮,眼中不由得一陣酸澀,不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至少,至少……爹和娘都好好地站在這裡……

  「娘……娘……」她轉身抱住了那個溫暖的身體,一股淡淡的香味環繞住她,她重重地吸了幾下,那是娘的味道……

  「傻孩子,你這是怎麼了?又不是出嫁,」翠容溫柔地替她梳著長髮,「等你出嫁的時候,再哭也來得及。」

  卷起湘簾的房間,自外透入春日的明朗與驕炙。移動著的光點找到了少女烏黑髮髻上新髻的一朵牡丹,似乎是午後新折的,花瓣上還有澆酒的露水。隨著她輕輕一晃,露水滾落,在地面上濺出無數晶亮碎屑。

  「長恭,看看,換了女裝的你有多美,」翠容拿起了一面銅鏡,放在了她的面前,笑著打趣道,「我看啊,我女兒這一露面,將來求親的人可要踏破門檻了。」

  長恭恍恍惚惚地看向鏡子,只見裡面映照出了一個絕色的美人,玉鬢花簇,翠雀金蟬;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嫵月初分。

  這……真的是自己嗎?

  「好了,我們也該出去了,你爹和幾位哥哥都等得不耐煩了。」翠容拉起了她,緩步走出了房間。

  回廊兩旁,站滿了父親請來的客人們。長恭看到了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容,幾位叔叔都在,有大娘、二娘,還有高百年和他的妻子……聽到了他們低聲的稱讚和驚歎聲,還有壓抑著的吸氣聲。

  她走得很小心,腳步間能感覺到那虛無卻流光溢彩的衣裾摩擦著她的腳踝,仿若破繭而出的蝶,用最華麗和輕盈的姿態飛翔。

  「四弟,你,你居然是個女的!」孝琬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拉著她上下打量,一臉幽怨,「這麼大的秘密居然還一直瞞著三哥,三哥好傷心啊……」

  「三哥……」長恭的心神一陣激蕩,喃喃道,「對不起,三哥,對不起……」

  「孝琬,怎麼還叫四弟?該改口叫四妹了。」只見長廊外正站著一位氣質優雅的貴公子,一襲白衣,飄帶鬆散,嘴角含著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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