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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不,他要她並不只是為了得到,可是,當他再次抬眼望著她的眼睛時,忽然悲哀的發現,這個人的心,他永遠都得不到了。

  在過去的這麼長時間裡,他一直將她囚禁內在自己身旁,看著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他明白,這對她是怎樣的不公,真正殘酷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愛著她,也恨著她,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該怎樣做。

  於是,他就在這時做了一個決定,他想不透那是對是錯,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渴望想要去做,如入魔道,身不由己。

  在愛與恨之外,也許還有第三種選擇——放棄。

  「好,那麼朕就和你打一個賭。如果你輸了,你就交出所有的地圖,如果你贏了,」宇文邕頓了頓,「我就讓你帶走她。」

  「好。」木易乾脆地答道。

  宇文邕清了清嗓子,指著那幅畫道,「這幅畫的後面有條通向宮外的密道,畫上的某一處就是開啟密道的機關,如果你能找到就算你贏,不過,機會只有一次。」

  「沒問題。」木易回答的同樣乾脆,在稍稍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忽然伸出手,朝著畫裡的某一處摁了下去。

  只聽見喀嗒一聲,掛著美人圖的牆竟然慢慢分成了兩半……牆內自有一番天地,還有階梯通向那不可知的黑暗。

  「你怎麼知道……」宇文邕看上去相當吃驚。

  「皇上,這幅畫裡的女子和你有幾分相似,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您的母親吧。」他扯了一下嘴角,「所以我猜皇上必定不會將開啟的機關安在您母親的身上,那麼整幅畫裡,似乎只有這朵別在鬢角的牡丹最有可能了。皇上金口玉言,這裡在場的各位也都聽到了,想必您不會反悔吧。」

  宇文邕沉默著,靜靜望著長恭,恍若眺望斷線的翩然飛逝的風箏,哪怕堅韌的箏線嵌進掌心的傷痕,哪怕根本什麼都攥不住,也不願鬆手。直至幾乎要斷掉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鬆手讓那線飛走,任盤根錯節的痛楚深入肌膚。

  他走到她面前,嘴唇冷得像冰,俯下頭,用她的嘴唇來溫暖自己的嘴唇。

  感覺到了她的掙扎,他慢慢移開了嘴唇,拿著她的手貼在唇邊,「我會讓你走,但是,我可不可以請求你,假裝一次,只有這一次,假裝你是愛我的呢?」

  那一刻長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驕傲的男人,放下自己一切的尊嚴,向她企求愛情。

  她沒有再掙扎,迷亂地承接著那些瘋狂印在她唇上的吻,她從來不曾嘗過這樣深深的、絕望黯然的、悲哀的吻!

  有一種戰慄的感覺穿透了她,無法假裝,無法忘記地強烈地震撼著她。

  「記住,高長恭,如果要恨,就恨的長久一點,一輩子。」這是他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最後的一點點要求,只要她能記得他,哪怕是恨,也要她記得他。

  他不想折斷她的翅膀……從前或許想過,但始終還是捨不得。只要她記得,記得曾經遺落過一根羽毛在這裡便足夠了……該離開的終究留不住,如果她要自由,他不會再捆綁她。因為這世間總會有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佔有的人,總會有阻擋不了也無法改變的事,總會有拿不出也給不起的愛。

  此時此刻,他很想問自己,如果沒有那半張地圖,他會放手嗎?

  答案——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離去的背景在一片黑暗中越來越遠,遠得這一生仿佛都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走不進他的心。

  下了幾級階梯,借著火摺子的光亮,長恭看清了密道還和原來一樣,是一條幽長、狹窄、低矮的通道,四周還彌漫著一股潮濕難聞的氣味。

  兩人在通道裡默默地走著,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長恭看到了出口,不由得大喜,正想回頭告訴他,忽然只覺脖頸處一痛,眼前一陣發黑,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窗外,雪越發的輕狂了。

  夜靜謐的離奇,在雪地上磔磔急行的馬車軲轆聲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長恭恢復意識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欣喜若狂的面容。彼時,月色清冷的淡銀,映上女孩的笑顏,如花盛開在眼前般,美好而溫馨。

  「長恭哥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我們真的把你救出來了……」小鐵激動顫抖的嗓音傳入她的耳中,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會不會又是幻覺……

  小鐵抹了一把眼淚又破涕為笑,「瞧我給說慣了,應該是長恭姐姐才對……」

  「小鐵……」她低低喊了一聲,眼睛突然間濕潤了起來。她抖動著長長的睫毛,竭力去忘記那湧起的一幕幕酸楚的往事。

  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小鐵連忙綻開了一個笑容道:「對了,你的孩子,將來讓他讓我做乾媽好不好?」

  長恭心裡一震,驀地睜大了眼,「小鐵,我的孩子呢?他現在在哪裡?我要去看他!」

  「不急不急,他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我這就帶你去看他,然後我們一起回漠北,好不好?那裡有我的哥哥和阿景哥哥……絕對不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長恭聽到孩子沒事,這才稍稍放了心,可又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去了突厥,還成了突厥公主?你怎麼知道我沒死,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小鐵扯了扯嘴角,「長恭姐姐,你的問題這麼多,我一下子又怎麼回答。這個狗皇帝連你都要殺,我已經對他,對這個國家失望透頂了。至少突厥還有我的親哥哥……」

  長恭垂下了眼眸,「我知道你的心情,小鐵,我又何嘗不是失望至極……」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那個木易又是什麼人?」

  小鐵的臉色一僵,支吾道:「哦,那是我哥哥的一個朋友。」

  「你哥哥的朋友?」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鐵。

  「嗯,是,是他的一個好朋友。」小鐵忽然眼眶一紅,拉住了長恭的手,「你,你一定在周國受了很多苦吧?」

  長恭沉默著,卻沒有說話。

  「你不用瞞我,我知道,我知道……宇文邕這個……這個渾蛋,如果不是他強迫你,你又怎麼會有這個孩子……」小鐵的眼中似有水汽彌漫,到後來竟然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長恭連忙搖了搖頭,「不,不,小鐵,這個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那是……」小鐵顯然大吃一驚,瞳孔驟然一縮,「難道是……」

  長恭低下了頭,仿佛從心頭流出了淡淡的鮮紅,緩緩浸潤,最是溫暖。

  溫暖的血,深深的痛。

  通到極致,卻又溫暖到極致。

  「是的,這是恒伽和我的孩子。」

  小鐵的臉色變得灰白一片,嘴唇輕輕抖動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孩子是我區討伐高思好之前和恒伽……」長恭的臉微微一紅,沒有留意小鐵異常的反應,「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也不會苟延殘喘地生活在這個囚籠裡。」

  小鐵似乎慢慢冷靜下來,「怪不得聽宮裡人說,小皇子是早產兒。」

  「那也是宇文邕為了不讓人說閒話找的托詞。」長恭的神色一黯,「雖然恒伽不在了,可他給我留下了一件最珍貴的禮物。」

  「長恭!」小鐵忽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不行了,我,我裝不下去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說明白!」

  「什麼?」

  「其實,其實恒伽哥哥他……他沒有死!」

  這短短的一句話,就像是一箭擊中了她的心房,血色四濺,猶如鮮紅的花瞬間當胸開放。而她的傷痛、她的思念,也如這成千上萬朵的血色花朵,沸沸揚揚地翻湧著……

  「你說什麼?恒伽他沒死!他在哪裡,他在哪裡?!」她的思緒在瞬間變得極度混亂起來,伸手抓住了小鐵的衣襟連聲問著。不知為什麼,在難以置信的震驚、欣喜和懷疑中,夾雜著莫名的恐懼。

  一種讓她不敢深入去想更多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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