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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你當然沒死,你現在是在我大周的王宮裡。」他的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她大吃一驚,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為什麼沒死?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明明喝了那杯……」

  「死?恐怕沒那麼容易!」他彎了彎唇,「我大周有不少探子在齊國,在得知你們的皇上想處死你的消息時,他們就換了一種特別的酒,那酒的奇效就是會讓人陷入昏迷,呈現假死狀態,通常要7天以後才能恢復知覺。在宮裡人將你掩埋之後,我的手下又將你挖了出來,帶到了這裡。我講的夠詳細了吧?」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愣了半天才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救我?」

  「因為……」他的神色變得複雜莫名,「你是屬於我的,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手裡。」

  長恭想起了在草原上那冷酷無情的一刀,想起了當時他那悲哀、憤怒的眼神……不由得心裡一沉,低聲道:「既然這樣,你要殺就殺,這一刀也是我欠你的。」

  「我說過了,有時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我也並不想殺你……」他的嘴角挑起了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雖然你是蘭陵王,但在我眼裡,你只是一個普通女子。」說著,他冷冷的吩咐道,「來人,給她換上周國的女裝。」

  「我不要,我不要換周國的衣服!我更不要換什麼女裝!」她憤怒的搖著頭,「宇文邕,你也知道我是蘭陵王,千軍萬馬都攔不住我,就憑你這王宮裡的衛士們能攔住我嗎?」

  「以前的確是,不過現在……」

  「現在怎麼?她剛動了動身子,就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幾乎使不出什麼力氣。」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這酒還有一個缺點,尤其是對於習武之人來說,只要喝下它就會折損一大半功力,所以——你再也不是蘭陵王了。」

  「你說什麼?」她忍痛直起了身子,「我會殺了你的,宇文邕!」

  一陣輕微的刺痛突然滑過她光潔的下顎,他的手強勁的托起她的下顎迫使她不得不抬起頭,強烈的光線讓她看不清逆光人的臉,只感覺對方炯炯的目光不容質疑地穿透自己,聲音裡也帶著幾分僵硬。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高長恭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就只能在我的後宮以一個女人的身份生存下去。」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裡又急又怒,一口氣沒順上來,再次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換上了一身桑葉黃色的鞠衣,不由得更是大驚,這一般都是嬪妃的命婦所穿的服色……她掙扎著起了身,每踏出一腳就仿佛踩在雲層裡,虛浮的幾乎要摔倒。她連忙扶住了旁邊的架子,想到宇文邕所說的話,心裡一涼,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她可是所向披靡的蘭陵王啊,她不可以就這樣被囚禁,更不能失去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這一切……還有恆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如果他聽到自己被害的消息,又會怎樣悲痛欲絕……不行,她不能待在這裡,她要去找他……要去找他……

  房門忽然被打開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宮女端著東西走了進來,一見她已起身,急忙將東西一放,上前扶住了她,輕聲道:「娘娘,您不能到處亂走,皇上吩咐過,讓您好好休息。還有,娘娘,您先喝了這蠱燉品……」

  長恭渾身一震,「你,你叫我什麼?」

  宮女巧笑嫣然,「娘娘,您知道嗎?在您昏迷的這些天,皇上夜夜守在您的身旁,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了許多。奴婢還不曾見皇上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可見皇上對娘娘不同尋常……不過,娘娘這般美麗的人,奴婢也從來不曾見過……」

  「住口!」她怒從中來,一下子打翻了案幾上的燉品,「不許叫我娘娘,我不是他的妃子!」

  宮女愣在了那裡,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長恭也是一愣,忽然看到宮女的左手有一處紅腫,顯然是被剛才飛濺出的燉品燙到了,不由得心裡一軟,走到了她的身邊,蹲下身子拿起她的手,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受傷了,你趕緊去敷些藥,這裡我會處理的。」

  宮女驚訝的看著她,脫口道,「娘娘——」

  長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她為難這些宮女又有什麼用,她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你叫什麼名字?」

  宮女抹了抹眼淚,揚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容,「奴婢叫小娥,是皇上派奴婢來伺候娘娘的。」

  「小娥,我不需要什麼伺候,還有我也不是你們皇上的妃子。」長恭站起身來,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你先退下吧。」

  「那奴婢先收拾了這些碎片,不然傷到您就不好了。」小娥一邊說著,一邊撿起了地上散亂的碎片。長恭望了一眼那些碎片,忽然心裡一動,趁小娥不注意,她偷偷藏了一塊在自己的衣袖裡。

  夜半時分,天色已暗。昏黃的圓月霧濛濛的,像罩了一層細紗。

  宇文邕在批閱完奏章後並沒有回寢宮,徑直來到了位於王宮西面的紫檀宮。

  這個宮殿位子偏僻,平日裡也不會有人過來,安置長恭是再合適不過了。一想到心愛的女子如今就在那座宮殿裡,他的心裡一陣激蕩,腳步也加快了一些。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他已經辨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要她——永遠都留在這裡。

  就像現在,她就在他的身旁,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或許,他還要感謝齊國的皇帝,既為他大周清除了一個強有力的威脅,又交給了他這樣寶貴的禮物。

  踏入房裡的時候,他發現她已經睡下了。

  淡淡的月光下,那散亂鋪開的黑色長髮猶如長安城最華貴的絲帛閃閃發光,有幾縷盤桓在她白皙的頸間不肯離開,惹人遐想。下垂的睫毛隨著她細密的呼吸顫動,像蝴蝶撲打著的羽翼。紅唇微歙,那幾乎透明的皮膚折射著剔透的月光。

  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起來,一種莫名的悸動從體內流過,仿佛又聽到了那久違的春天花開的聲音。

  在他的記憶裡,一直存在著一處特別的顏色,無法抹去、無法遮掩,漸漸地成為他心裡唯一的溫度。而月牙湖旁的一刀,卻將這唯一的溫度冰封了起來,但即使是這樣,那難以阻擋的熱量還是會透過冰層一點一點地滲透出來。

  愛著她的同時,他也在恨著她,恨她的冷酷無情,在自己捨命救她之後卻給他最深的傷害。將她帶到這裡時,他不是沒有想過報復她,狠狠地傷害她,徹底地傷害她,把他內心的痛苦全都發洩到她身上……

  可是,在看到她昏迷不醒的樣子時,他就知道——他做不到。

  因為他愛她。

  所以,他只能將所有的空洞、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矛盾都深鎖在心裡。愛恨交織,混為一體,如冰火交融,一邊融化著一邊燃燒著,一邊消失著一邊積蓄著。

  毀滅與重生,同在一刻。

  他的指尖輕輕掠過她的面頰,感受著從那裡傳來的溫暖,現在唯一屬於他的溫暖。

  從此以後,金戈鐵馬,沙場烽火,四面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從她的生命中消失,從現在開始,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是他宇文邕的——女人。

  也不知在她的床榻邊坐了多久,他才起身離開。

  剛關上房門,長恭就睜開了雙眼,緊緊握住碎瓷片的手心裡已經冒出了密密的汗。其實從他走進來的那一刻,她就醒了。但她一直閉著眼忍耐著,因為她心裡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動手,也不想浪費了這塊碎瓷片。

  因為這塊碎瓷片,要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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