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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斛律光掃了一眼眾人,威嚴無比地朗聲道:「至尊架出,還不快回避!」

  看到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斛律光站在皇帝前面,高儼手下的士兵驚駭異常,居然就這麼四下奔散了。剛才還有數千之眾,沒想到僅僅是斛律光一聲喊,就嚇跑了一大半。

  斛律光拊掌大笑,邊走邊大聲對高儼道:「殿下殺和士開這麼痛快、利索!龍子所為,就是不同凡人!天子弟弟殺個匹夫,能算什麼大事!」

  一見形勢好轉,剛才還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皇上也來了精神,拿起鞭子沖著高儼就是一頓猛抽,要不是斛律光在一旁阻止,他幾乎就要活活抽死自己的弟弟。

  胡太后這是也看到了和士開的屍體,不由得悲痛欲絕,抱起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放聲大哭,幾乎哭得昏厥過去,但滿腔的憤怒悲慟又不能發洩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她驀地止了哭聲,雙目血紅,咬牙切齒地被制住的庫狄伏連等人怒道:「立刻將這些人盡數臠割肢解,寸剮處死!」

  她要他們以最痛苦的方法死去……可是即使殺死他們一千次,也換不回他的性命了……

  皇上本來還想殺盡高儼府內所有的文武職吏,幸好被斛律光勸阻了下來。在付出了許多人的生命之後,這件事情終於勉強終結了。

  這件事情之後,斛律家的地位比以前更為穩固,想和斛律家攀親家的大臣們自然也更多了。雖然恒伽曾說過不娶正室,但仍有不少大臣們願意將女兒嫁他為側室,只求和斛律家結為姻親。

  蘭陵王府,紅葉已經凋零,空氣中吹來的涼風有凜冽了些,連那些殘葉都在風中亂舞了起來,仿佛在告訴人們那寒冷的冬天即將來到。飄著淡渺的熏香的房間裡卻是溫暖的如同擁有陽光的寵倖,在這飄零的秋末,畫上最後一筆輕輕的暖色調……

  長恭正在品嘗著恒伽剛買來的栗子,不一會兒,就吃了一大半。

  「別吃這麼多了,不然會得滯食的。」恒伽怕她吃撐了,趕緊提醒她。

  「不會不會,以前我吃得更多呢。漠北那個地方可是什麼都沒有,現在回了鄴城,你就讓我吃個痛快吧。」長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繼續往嘴裡塞。

  「你慢點吃,小心噎著……」恒伽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她臉色一變,捂住胸口咳了起來。

  「說了叫你吃慢些,又沒人和你搶,堂堂蘭陵王,居然孩子似的……」恒伽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順手遞給了她一隻盛滿熱水的銀盃。

  長恭連忙接過,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酸甜微澀的熱線緩緩流下胃腹,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仿佛張開了,舒暢愉悅得無法形容。

  「對了恒伽,聽說有不少大臣向你提親呢,怎麼樣?有沒有考慮真的納上十七八房小妾?」剛緩過來,長恭就開始調侃他。

  恒伽微微一笑,「我也想啊,只是這未來的正式太過強悍,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你說我要是找個十七八房妾室不是存心找死嗎?」

  長恭先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那白皙的臉頰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來,微微惱道:「你的意思是很說你那未來正室是個母老虎嘍?」

  「母老虎倒不算,」恒伽挑眉輕笑,睫毛下流瀉出一抹狡黠,「鐵母雞更像一些。」

  「什麼?」長恭撅起了嘴。

  「忘了嗎?之前好像有人把我比作鐵公雞,那這樣的話,鐵公雞的夫人豈不是鐵母雞?」他笑得更愉快了。

  「死狐狸,你也太記仇了吧!」她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去理他。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他輕輕喚道:「長恭,快看……」

  她有些好奇地轉回頭,只見他輕輕抬起了右手,右手拇指、中指與無名指輕合,食指和小指微微翹起,手影被燭火放大,有些模糊地成形於繪著淺金飛鳥的屏風上。

  「看,這像什麼?」他笑吟吟地比畫著。

  長恭轉了轉眼珠,嘴角綻開了一絲笑容,「這個不是狐狸嗎?咦?你怎麼會這個?」

  「嗯,在我小時候,母親經常用這些手影來哄我,不過,現在用來哄長恭好像也挺有用。」他一邊笑著,一邊做出了不同的手影。長恭早就忘記了剛才的不快,興致盎然地猜著每一個他做出了影子,幾乎個個都猜對,直到他做出了一個平攤了五指的手影。

  「這是什麼?」長恭抓破頭皮也想不出來。

  「這都猜不出嗎?」他眨了眨眼,滿意地看著她露出了期待的眼神,慢條斯理地道,「這個再簡單不過了,就是一隻手的影子啊。」

  「狐狸……」她鬱悶地瞪了他一眼,轉頭望向窗外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脫口道,「狐狸,快看,下雪了!」

  說是雪,其實也不過是些輕柔的雪花,映著天際裡的星光,生出幾分極致的美感來。仿佛被這樣極致的美麗觸動了心底的某一處,長恭低低道:「其實,我也成不了狐狸的正室,因為——我始終是個『男人』。」

  「所以這個位子永遠都為你空著,既然長恭你不想恢復女兒身,既然這裡的禮數不允許,那麼只要我知道,這個位子只屬於你就夠了。因為,能站在我身旁的人只有你,長恭。」恒伽溫柔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融化在自己的眼神中。

  長恭眼中一陣酸澀,「可是,恒伽,你會怪我嗎?其實,這樣的我也是自私的吧,只是由著自己的相法,做自己要做的事,而忽略了恒伽你的心情,讓你沒有選擇。」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將她順勢摟在了自己懷裡,「這樣的長恭也許是有些自私,可正是這樣的長恭,才不同於一般的女子,才這樣深深吸引著我。長恭,為了需要你,為了被你需要,我永遠都會站在這裡,站在你的身邊。」

  長恭將頭靠在他的懷裡,又抬起眼看著窗外,在燭火的映照下,天空仿佛飄著橘色的雪。雪優雅地飄落,溫柔地包容,全然沒有冰冷的觸感。就像他的懷抱,暖暖的,透著橘色的微光,就這樣輕易地飄進了她的心裡,融化了整個世界。

  因為貪戀那懷抱的溫暖,她忍不住挨得他更緊了,就好像不由自主被火光吸引的飛蛾,只是他的光芒並不會灼傷她,只會使她溫暖。

  閉上眼睛,他沉穩的呼吸聲飄落耳際,宛若橘色的雪。

  就這樣幸福地沉溺著,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很好……

  恒伽神情地看著懷中那人,只見她那雙黑色的眼眸仿佛無敵之淵,讓他陣陣眩暈,魔魅般地吸引著他、召喚著他。那粉紅色的、像四月天盛開的芳菲桃花的雙唇,表層洇著一層薄薄的水意,品嘗起來應該如新摘下樹的鮮果甜美多汁……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胸中熱血上湧,低下頭吻了上去。淡淡的香味蕩漾開來,甜蜜中隱隱有一絲酸楚,那一刻,他心甘情願地縱身躍下這座未知的高崖,無論是是否會粉身碎骨,他知道他已無法回頭。

  窗外細雪紛飛,房內溫暖如春。

  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夢鄉的女子緊緊地抓住他的胸口的衣服,睡得更熟。

  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突然希望,這場雪可以下得再長一點。

  §第三卷 第二十六章 初夜

  入冬以來,下了好幾場大雪,整座鄴城銀裝素裹,透著一種罕見的澄淨之美。王宮的大殿前,梅花的丫枝錯落在空間中,只看得見那碎裂的紅如潑開的染料,幾乎要滲透到每一朵雪花中,透著一種淡淡的傷感。

  長恭隨手折了一朵紅梅在手裡把玩著,臉上卻露出了幾分疑惑的神情。這幾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恒伽好像有些怪怪的,似乎在故意避著她。就像今天本想順道叫他一起去上朝,沒想到僕人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在搞些什麼鬼。

  她到了大殿的時候,卻發現今天的氣氛好像和平時都不一樣,大臣們紛紛圍著其中一位大臣,七嘴八舌地說著賀喜的話語。

  她上前一看,原來那被圍著的大臣是當今太尉——馮翊王高潤。說起來這位也是她的親叔叔,不過這位叔叔向來性子淡薄,對權力也沒什麼興趣,可能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現在。

  「高太尉,這回您和斛律大人家成為親家,實在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一人笑眯眯地巴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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