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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刹那,她並不意外地看到了對方的反應。這個過於讓人震驚的事實顯然讓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臉上全是一片難以相信複雜不明的神情。

  她只好把身體往水裡一縮,也顧不得害羞,怒道:「先把你的外袍給我!」見他沒有絲毫反應,不得不提高了聲音,「聽到沒有!」

  宇文邕這才回過神來,忙脫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的身上。

  在觸碰到她肌膚的時候,他只覺得身體裡某個深處有一把火開始熊熊燃燒起來。無法遏制地越燃越烈,身體裡幾乎所有的水分都在這仿佛永不熄滅的烈火裡消失殆盡。嗓子變得又幹又啞帶著煙薰火燎的氣息令人窒息般難受……

  他——居然是女兒身……居然真的是女子……

  長恭趕緊將自己裹緊,又怒道:「你還不先上去!」話音剛落,她突然看到彌羅拔出了一把短刀,用力朝她的後面紮去,一聲尖利的狼嚎驀的刺穿了寂靜的夜空,又隱約聽到彌羅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得罪了!」

  接著,她的身體忽然被攔腰抱了起來,仿佛被一下子送上了岸,眼前頓時一陣模糊。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最先映入眼底的是兩泓雖近在咫尺,但遠比夜空深邃遙遠的深潭,映著水光的眼眸仿佛彙集了整個夜空的星辰。

  她的臉色鐵青一片,嘴角不停地抽搐,形狀優美的眉毛死死地皺到一起,一時又急又怒,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宇文邕凝視著懷裡的少女,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欣喜,在他黑暗痛苦又壓抑的前半生,也曾做過許多許多的夢,有的夢單純而唯美,像生長在天國的花朵,可全都隨著夢醒而脆弱地破滅,

  但是,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同時接近虛幻與真實的邊緣,

  懷中的人,如同午夜裡閃瞬即逝的曇花。真實而完美,卻臨近虛無像咒語一樣束縛著他的靈魂,使他浮想中不知身處何方。

  「喂,你快點放開我!」她終於在驚怒中反應過來了。

  他不但沒放,反而將手收得更緊,唇邊浮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說出了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別亂動哦,亂動就會被看光,別忘了你可只穿著一件外袍。」

  她顯然愣了一下,從小到大,還從沒人和她說過這種輕浮的話,不過隨即又被一臉怒色所代替,「彌羅,你這個無賴!再不放開我我殺了你!」

  「說了別動了,真的會看見哦!」

  「我要殺了你!」處於狂怒中的長恭倒還沒有失去理智,口中雖然叫駡著,可身體卻不敢再亂動。

  他暗暗笑了起來,一種柔軟的感覺從心裡湧了起來。

  這樣靜的暗夜,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怦然心動的凝視——他知道,有些情愫,有些思緒,仿佛火光簇簇地跳動和燃燒了……

  草原上忽然起了風,卷起了無數野花花瓣四處紛飛,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花瓣飄落下來,安分的停靠在了她柔軟如蝶羽的嘴唇上。他的眸子漸漸迷離,微微俯身,就著那片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毫無預兆的,輕柔有力的,溫柔細緻的——吻了上去。

  這一次,他清楚地聽見了,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春天的第一朵花,再一次綻放了。

  §第二卷 第十五章櫻桃

  夜色已深,斛律恒伽的帳篷中還燃燒著若明若暗的燭火。

  恒伽望了一眼不遠處背對著自己而睡的長恭,心裡不由有些起疑,從剛才一身濕漉漉的回來開始,她就一直精神恍惚,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只是倒頭就睡。

  在月牙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輕喚了一聲,「長恭?」

  見她似乎沒什麼反應,好像已經睡著了,恒伽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輕輕吹熄了蠟燭。

  此時的長恭哪裡睡得著,滿腦子就好像扯滿了雜草一般,亂糟糟一團。一閉上眼,眼前好像都是那讓她臉紅心跳的一幕。

  那個傢伙,居然,居然敢吻她!那可是她的第一次啊!

  她伸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嘴唇,懊惱,氣憤,鬱悶,委屈,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大腦又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那個無賴……要知道應該在穿衣服時,趁著他背對著自己時一刀殺了他滅口……

  不過,無論怎樣,絕對不能讓恒伽知道這件事。

  幾乎是同一時刻,宇文邕也在自己的帳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皇上,您怎麼了?」同在一帳內的阿耶也發現自己的主人有點不對勁。平時就是沉默寡言的主人,今天從回來之後更沒有說過一個字,雖然看他神色和往常沒什麼不同,但阿耶憑著共同相處了十多年的經驗,斷定他必定是有什麼心事。

  「阿耶,我好像有了一樣很想要的東西。」宇文邕低低開了口。

  「皇上,您一直想要的東西不是已經得到了嗎?整個周國都已經是您的了。」阿耶疑惑地答道。

  「那不一樣,阿耶。我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是因為如果我得不到這個,我的生命就會受威脅。我想要更多更多的疆土,那是因為如果我得不到這個,自己國家就會受到威脅,一切是因為生存的需要,可是,」他放低了聲音,「這次想要的,卻是我自己夢想的東西。」

  阿耶愣了愣,「那麼您打算怎麼做?只要您吩咐,臣一定會您效力。」

  「還不是時候,阿耶,」他的聲音平靜無瀾,「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耶驚訝地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脫口道:「但是,那是您夢想的東西……」

  「阿耶,夢想的東西固然令人渴求,但是那種激蕩澎湃的熱情往往在渾濁的俗世中只是一瞬的華麗,無法生根開花。如果讓那些過於美好的夢想遮住了雙眼,無法看清渾濁的世事,只會陷入命運的悲劇。」

  「那麼,您打算就這樣放棄嗎?」

  「這樣夢想的東西,我一定會得到,但是,」他意味深長的露出了一個笑容,「實現夢想需要力量,而力量的獲得需要暫時放棄很多東西。所以,我會暫時放棄這個夢想。」

  阿耶並不是那麼明白皇上的話,但他也不在乎,皇上的想法又怎麼是他這種粗人能明白的?

  「對了,皇上,今天狩馬大會上全被斛律家的小子搶去了風頭,您說突厥公主會不會選擇他們……」

  「突厥公主嗎?」宇文邕的眼眸閃爍著如同黑夜一般深沉的顏色,「那也未必。」

  ***

  塞外的天氣一如繼往的明朗,微冷的風中夾雜著淡淡的土腥味,倒讓人感到一種真實的清爽,陽光照著一望無際的草原,清晨的露珠閃著淡淡的光,連青草也仿佛有了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緩緩延伸。

  宇文邕一向有早起的習慣,但他沒想到,這裡還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尚未燃盡的篝火旁,一個穿著紅色長袍的少年正懶洋洋地躺在那裡。因為背對著陽光,看不清他的臉容,只覺得他的皮膚白得像雪,一頭長髮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溶化的純銀一樣燦然生光。

  他的長袍透過清晨的陽光,更是紅得像火一樣在燃燒。

  是——她。

  心底忽然有種躍躍湧動的情觸,囈語一般,柔軟、溫和,輕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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