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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噓,皇上出來了。還不趕快跪下。」孝瑜打斷了她的話,伸手拉了她一下,長恭趕緊撲通一聲跟著大家跪倒在地,

  皇帝在一片鼓樂聲中緩緩而出,百官紛紛跪地伏拜,高呼千萬歲,一時氣勢驚人。

  長恭抬起頭偷偷瞟了一眼,只見九叔叔頭戴通天冠,冠上的黑色平冕有十二旒蕩晃,懸垂著白玉珠,其長齊肩。

  他身著上皁色,下絳色的禮服,衣上畫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等圖案,還繡有藻、粉、米、黼黻一些飾物。腰間系有一條寬四寸的長長素帶,紅色為裡襯,朱邊滾繡作為裝飾,盡顯王者之氣,恍如天神降臨,周身散發耀眼光芒令人不敢正視。

  在他身後的胡皇后挽著繁瑣的芙蓉歸雲髻,頭戴最尊貴的博鬢十二樹首,朱唇用烏膏點染成最流行的「嘿唇」妝飾,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褘衣和青紗內單衣。飾以鮮豔的大帶,上半段飾以朱紅色織錦,下半段飾以綠錦,腰間還掛著金飾白玉鳳凰佩件,高貴明豔。

  皇上和皇后坐在御座之上後,這才讓眾臣平身,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獻禮賀拜,向皇帝進獻壽酒。

  高高在上的皇上面色依舊清冷,對每位大臣所獻上的壽酒也只是淺嘗即止,威嚴中帶著幾分疏離。

  輪到長恭進獻時,她也依樣描葫蘆照做,將獻皇上的壽酒遞給了侍中,由侍中將酒跪置御座前,自己也倒了一觴酒,又跪倒在地,朗聲道:「臣高長恭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

  說實話,她真是對這種沒完沒了的儀式深惡痛絕,膝蓋都快跪麻了,比打仗還累!皇上接過那觴酒,嘴角邊漾起了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笑容,一仰頭居然全都喝了下去。

  眾位大臣迅速交換著眼神,面露複雜之色。

  皇后意味深長地望了皇上一眼,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酒觴上,又飛快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和士開,似有幾分黯然,卻又立即消失不見。

  百官獻完壽酒之後,皇上又接見了各州郡國派的使者。等到可以進席就食的時候,長恭的肚子早就提了無數次抗議。

  不過一看頭盤上來的菜,她立刻又沒了胃口。果然又是人見人厭,鬼見鬼憎的五辛盤,這種盛有蔥、薑、蒜、韭菜、蘿蔔五種蔬菜五種辛辣味道蔬菜的菜盤,也是齊國元日必吃的食物。

  幸好之後的菜肴豐富,尤其是還有「渾羊設」。此道菜肴,用五味禽肉放置於肥鵝肚中蒸熟,然後,再把肥鵝放置于一隻全羊內烤熟。汁流味溢,鮮美異常,是長恭的最愛之一。

  期間,鼓樂聲聲,君臣同歡,氣氛融洽。

  眾人想要巴結長恭,不知不覺又將話題引到了可憐的她的身上,無非就是英勇善戰,齊國之棟樑云云。

  「不知蘭陵王在戰場上可曾被誤認過女子?」皇后忽然開了口,「這樣的絕色容貌,有時還真是讓人難辨陰陽。」

  長恭心裡微微一悸,抬眼望去,皇后的臉上笑意柔柔,似乎問這話只是一時好奇。

  「說起來,這樣美麗的容貌還真是苦惱呢,若是讓敵人誤認為齊國居然派出了女人征戰,只怕有折我齊國的威風啊。」皇后不等她回答,又低低笑了起來。

  長恭的臉上浮起了一抹不悅之色,礙于對方是皇后,所以並沒有說什麼。但心裡也有幾分困惑,平時素來對她不錯的九嬸為何今日忽然說這種話令她難堪?

  孝琬早已按捺不住,剛想說什麼,卻被身旁的孝瑜阻止了,側目望向對面的恒伽,這個傢伙卻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蘭陵王,你……」皇后將長恭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裡莫名的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剛又說了幾個字,忽然留意到皇上那水月清濯的茶眸中,隱隱蔓延開的那一抹森寒刺骨的縹緲若無,不禁心裡一寒,脫口道,「臣妾說的只是戲言。」

  這時只見和士開持觴而起,笑道:「娘娘說得雖是戲言,但在戰場上與敵人對陣,相貌不能使敵人畏懼,也確實……」

  一看是和士開趁機報復,長恭的唇角邊綻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朗朗有聲道:「和大人言之有理。那麼依和大人所見,若是相貌兇惡,那必定更能令敵人畏懼,戰勝的可能性也更大羅?」

  見和士開點了點頭,她笑得愈加燦爛,朝著高湛的方向上前了一步,「皇上,下次若是再開戰,臣有一個絕好的主帥人選,必定無往不勝。」

  高湛不動聲色地問道:「何人?」

  「回皇上,當然是廟裡的鍾馗泥像啊,這才夠兇惡,夠猙獰,這敵人一見還不嚇得半死,我軍不戰而勝啊!」

  高湛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眾人一見皇上樂開顏,也就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和士開的臉色極為尷尬,悶悶地坐了下去。

  皇后望著那個冰玉般的容顏卻笑容恣意的男子,明明他是在笑,可是白玉珠簾下的狹長眼角流出的波光卻讓她感覺到一絲冷冷的寒意。

  ***

  元日朝會之後,又過了十幾天,皇上再次單獨召見了長恭。

  長恭一見到他就氣呼呼地開始抱怨,「九叔叔,那和士開不過是個小人佞臣,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天在朝會上他居然還想讓我難堪……」

  高湛輕輕一笑,「結果還不是你給了他難堪?」

  「那是當然,想從我高長恭這裡討便宜,簡直是作夢!」長恭順手拿起了一碗酪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是個什麼人我清楚,」高湛的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但是不知為什麼,在他面前我覺得無須偽裝什麼,或者說,內心深處的苦惱,似乎只有這個人才能感覺到。」

  「九叔叔難道你在我面前偽裝了什麼?」長恭不悅地皺起了眉,「我可從來不在你面前偽裝什麼。」

  「瞧瞧你,又孩子氣了不是,我在你面前,不一樣還是你的九叔叔……」他微微笑著。

  長恭從碟子裡抓了一顆糖,準確無誤地丟進嘴裡,又咯咯笑了起來。那樣的笑,落在高湛的眼裡,卻是一陣苦澀。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心臟深處一波一波的疼痛逐漸襲來,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他是她的親人,相同的血脈把他們緊緊的連接在一起,一絲一毫也不能分開。從得知她受傷那一刻開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生命中不能沒有她,倘若失去她的存在,那他的存在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那種單純的親情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沒有人知道,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的滑落到萬丈懸崖的邊緣,明知前進既是粉身碎骨,可是,為何他還在這裡久久徘徊,不願離去?

  況且,他怎麼能告訴她這一切?這難道不是一種罪孽嗎?他怎麼忍心讓她去面對這驚天駭浪?不,他不能告訴她,因為他害怕失去,失去他已經牢牢擁有的作為她最重視的親人的位置。

  只是,他仍然不甘心啊,以這麼近的距離相處,卻只能那樣遠遠的看著她,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涯。

  九叔叔,這個身份,這個性別,就好像一套枷鎖牢牢鎖住了他,讓他墮入地獄底層,永世不得翻身。

  怒,莫大與有所求而求不得。

  哀,莫大與有所求而不得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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