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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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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牛車離開,長恭也趕緊策馬跟上。過了沒多久,牛車在一戶氣派的宅院前停了下來,高湛和孝瑜下了車之後就匆匆走了進去。 長恭將馬偷偷拴在一旁,抬頭一看,那宅院的中央掛著一件金字牌匾,牌匾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濟南王府! 長恭大吃一驚,這不是廢帝高殷被貶為濟南王的住處嗎?難道六叔要九叔叔殺的人是——高殷? 為什麼?六叔不是已經做了皇帝嗎?為什麼還不肯放過他?怎麼說,他也是六叔的親侄子啊。 想到這裡,她不由有些心慌意亂,趁著門口守衛不備,繞到後院翻牆而入。 今晚無月,天空是一片不祥的近於墨色的暗藍,仿佛在風平浪靜中醞釀著萬鈞雷霆。 長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經過了周王宮的探險風波,現在她對這種雞鳴狗盜的事情簡直是得心應手,很快就摸到了九叔叔和大哥所在的地方。像之前一樣,她還是躲在了窗子下面,不過這次她更加大膽一些,還用手指蘸了點口水,在窗紙上點了一個窟窿,接著,把右眼湊了上去。 從她的這個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面對著她的高殷,只見他面色蒼白得嚇人,兩眼直直地盯著站在他面前的高湛。 「九叔,這麼晚了,您來有何貴幹?」 高湛示意手下端上了一觴酒,淡淡地道:「我是奉了皇上之命來為濟南王送酒的。」 從小在爾虞我詐的宮廷裡長大,高殷自然明白這酒是什麼意思。他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更加慘白,「怎麼可能?六叔……不,皇上親口答應不會取我性命,他怎能出爾反爾!」 高湛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皇上所在的晉陽王宮裡有善於觀測天象的人說鄴城有天子之氣,留著濟南王,難免會有後患。另外,皇上也擔心濟南王會被人擁護復辟,因此,為了讓皇上安心,濟南王,你該明白了?」 高殷愣了一會兒後猛地搖起頭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皇天在上,蒼天可鑒,我高殷根本沒有半點異心,只求苟延殘喘,難道就連這樣都不可以嗎?不可以嗎?」 孝瑜似乎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皇命難違,你還是自己了斷吧。」 「我不喝,我不喝!」高殷的神情狂亂,雙目赤紅。 長恭直看得心驚肉跳,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高殷為帝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仁德寬容的處事,以及對三哥細心的體恤,心裡不由感傷起來,有什麼仿佛從胸口不斷奔湧而出,讓她不能再控制自己。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闖進了屋子裡。 高湛和孝瑜看到她的出現,自然都是大吃一驚,倒還是高湛先冷靜下來,一臉淡漠地開了口,「長恭,你怎麼會在這裡?馬上給我回去。」 「長恭,你先回去。」孝瑜也伸手來拉她,她「啪」的一聲甩開了他的手,「九叔叔,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能留他一命?」 高湛冷聲道:「皇命難違。」 「可是,你們誰也沒有去勸皇上,誰也沒有想辦法去救他,誰也沒有嘗試著去努力。九叔叔,你的話,皇上多半會聽一些,為什麼不去試著勸勸皇上,實在不行,就是把他貶為庶人也行啊。」長恭焦急地說道。 高湛的目光猶如冰淩,在她臉上掃視了一圈,吐出了兩個字:「天真。」 長恭心裡那一股子倔勁卻冒了上來,她忽然伸手一掃,將那觴毒酒打翻在地,怒道:「皇上的賜酒已經沒有了!」 高湛瞳孔一縮,茶眸中卻漸漸冷凝起來,隱隱有火焰在簇動。孝瑜見高湛面色不善,急忙拖了長恭道:「九叔,我先把他帶回去!」 「等一下!」高湛的聲音恍若咒語般令人不寒而慄,他伸手將長恭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字一句道,「高長恭,你以為自己是幫了他嗎?本來他喝了毒酒就能沒什麼痛苦地離開人世,但現在,你卻為他選擇了一種更痛苦的死法。」 長恭心裡一悸,這樣的九叔叔……好陌生…… 孝瑜面露不安,「九叔,我們不是說過不要把長恭捲進……」 「有些事他必須要吸取教訓。」高湛冷然打斷了孝瑜的話,「不然,這樣天真的個性,才更難生存下去。」說完,他朝著高殷的方向看了一眼,對手下冷冷說了三個字,「勒死他。」 「九叔叔!」長恭想從他的手裡掙脫開,抬起頭來,卻是九叔叔那雙冰雪封天的眼眸,「怎麼,長恭,你要對我動手嗎?若是你對我動手,那我真的會很失望。」 身後忽然傳來了高殷的掙扎低呼聲,長恭木然站在那裡,卻一動也沒動。她知道九叔叔是在賭她不會對他動手。 他贏了。 高殷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終於歸於了平靜。 高湛這才放開了長恭的手,臉上呈現出幾分柔和,低聲道:「記住了,長恭,永遠不要去多管閒事,永遠也不要縱容自己的好奇心,不然就會像這次一樣,不但救不了別人,反而會給別人帶來更大的痛苦,甚至可能會連自己的命都搭上,明白嗎?」 長恭抬起頭,望著高湛,幽幽地說了一句:「九叔叔,有一天,你也會親手殺了我嗎?」 高湛神色大變,一時竟失去了常態,怒道:「你說什麼胡話!」 長恭驚覺自己失言,連忙道:「對不起,九叔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 她到底是怎麼了,九叔叔為了她,連先皇都殺了,無論他怎樣殘忍,對她卻永遠是真心相待,她到底說了什麼…… 「給我滾。」高湛的手指在微微發顫,那一抹眼神如劍戟,好似要直接刺入她靈魂的深處,「馬上給我滾!」 長恭咬著嘴唇,儘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孝瑜朝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先離開。她也知道九叔叔正在氣頭上,自己說了那樣的話,的確是傷了他的心……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低聲說了一句,轉身跑出了門外。一出府門,她就翻身上馬,策馬狂奔,仿佛這樣才能將心底的鬱結之氣發洩個痛快! 這件事過後,高湛就對她冷淡了許多,再加上長恭心裡也憋著一股氣,兩人除了上朝時公事般的對話,再無任何過多的接觸,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了來年的春天。 大概是季節變換的關係,夏天時飽滿的藍色天空濃厚得讓人產生了壓迫感的錯覺,在這樣的初春時節,卻透明清淺得看不出色彩,只在陽光的映襯下才顯出淡淡的薄藍來。 皇上這些日子又回了鄴城。自從他下令殺了高殷之後,似乎又有了悔意,心裡的內疚和不安令他經常半夜做噩夢,身體大不如從前。 上朝時,長恭忍不住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高湛,他還是一臉的冷漠,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讓人覺得心裡發冷。她低下頭,心裡隱隱有些惆悵,九叔叔還在為那句話耿耿於懷……真的要一直這樣嗎? 「斛律將軍,如今並無戰事,你有什麼事急著上奏的?」高演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斛律光應道:「回皇上,突厥人戰敗之後的確收斂了一陣子,但最近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又開始騷擾我齊國邊關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臣以為最好加派軍隊進駐邊關,以防萬一。」 高演點了點頭,「准奏,不過這帶兵之人……」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列席中傳了出來,「臣高長恭,願意帶兵前往關外。」 高演的目光停留在那個如流雲清風般的少年身上,笑了笑,「原來是蘭陵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臣不敢當。」長恭雖然沒有抬頭,卻依然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猶豫著抬起頭來,正好撞入了九叔叔那雙茶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麼要從那兩潭深水中湧出來,就好像結了冰的湖面忽然裂開了一條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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