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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這樣的長恭,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長恭。

  由於太子的戰死,突厥兵立刻陣腳大亂,沒過多久就被齊軍殺得潰不成軍,棄甲曳兵,幾乎全軍覆沒。

  長恭未來動盪不安的戎馬生涯,就以這次初陣勾勒出了一個華麗而完美的開端。

  ***

  突厥兵敗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周國都城長安。

  當今皇上的寢宮內,在明亮溫暖的燭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書信,一雙黑亮的眸子明亮澄淨,仿佛蘊藏有深不可測的機敏智慧,深邃猶如一眼望不見底的海洋,使人於不知不覺間情不自禁沉淪其中。

  「皇上?」少年身邊的貼身隨從阿耶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這位少年,正是剛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隨手將書信一揚,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軍這次不但慘敗,連他們的太子也戰死沙場。」

  阿耶驚訝的啊了一聲,「是誰殺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嗎?」

  宇文邕搖了搖頭,「好像是個叫作高長恭的副將。」說著,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邊,凝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低歎了一口氣,「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輩,雖然他小心謹慎設下了埋伏,先發制人,但實在是時運不佳,更何況,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的對手的人並不多。」

  「可是,皇上,那個叫高長恭的人也不是等閒之輩啊,竟然能殺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開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的落下,一片片的融化成水,一道道細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著指尖墜落。如此的,反反復複。

  「高長恭……」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也許將來,此人會是我周國最大的威脅。」

  「皇上,小心著涼。」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沒有再說話,只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未動。

  天地間,雪,如翩躚的白蝶,紛飛依舊。

  §第一卷 第三十章 蘭陵王

  鄴城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遲了。

  清晨,白色的飛絮急急的掠了來,滿目撲天蓋地之勢,待到掌燈時分,竟已是一天一地,一片素白。高府裡的紅梅早已盡放,幾樹緋紅,如滴落在蒼白荒涼中的鮮血,妖嬈嫵媚。時已近新年,又加上高長恭因斬殺突厥太子立下大功,整座高府都彌漫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

  屋裡的爐火燒得很旺,幾枝紅梅插放在廊下,輕浮著的花瓣伸展在墜落的雪花裡,悠悠然融進一片銀素中。偶爾飄進幾朵雪花來,點點融在廊上,像是溫柔的眼淚靜靜的滲落,卻是帶不進一絲寒冷。

  長恭懶懶地躺在床榻上,身子從華貴的雪白狐裘裡半探了出來,黑髮稍稍有些淩亂的披散著,衣領微微敞開,精緻的鎖骨上因爐火的溫暖染著薄薄的緋紅。

  「長恭,把這碗燕窩吃了。」孝琬用勺子在碗裡攪動了一下,「吃完了這個,還有那碗參茶也喝了,對了對了,還有……」

  長恭哀歎了一聲,「有完沒完啊,三哥,我又不是病人。」自從回來了之後,大娘和哥哥們都每天都把各種各樣的補品往她這裡送,不就是打了一回仗嗎,這陣勢都讓她懷疑自己簡直是不是掛重彩了。

  「沒完。」孝琬利落的回答了一句,「這些哪夠啊,你這可是從關外回來,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瞧瞧你的小下巴,都尖得沒法看,你趕緊著把這些全吃了,給我養胖點。」

  長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沒那麼誇張吧。

  「不過話說回來,」孝琬的眼中閃動著驕傲,「我這弟弟還真不是平庸之輩,初陣就立了這麼大的功,三哥我也佩服你!」

  長恭臉上的笑容一滯,眼前忽然浮現出那雙被鮮血浸染的藍色眼睛,心裡不由湧起了幾分惆悵。

  就在這時,門簾被人掀了起來,孝瑜走進了屋裡,撣了撣身上的雪花,笑道,「我說怎麼一回來就覺得這大廳冷冰冰的,原來這所有的炭火都被三弟拿到這兒來了,還是四弟這屋子最暖和。」

  「三哥……」長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孝琬訕訕一笑,「什麼所有,不就拿了一點,我這不也是怕這裡的炭火不夠,把長恭凍著了。」

  孝瑜促狹的笑著,「你總是有理。」

  長恭嘻嘻一笑,「我知道哥哥們疼我。」說著,她又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小鐵呢?又和小雲在一起?」說來也奇怪,她隨軍出征的這段日子,小鐵居然和三哥的女兒小雲成了好朋友。

  「可不是嗎。」孝琬隨口應了一聲。

  「大哥,你剛才去哪兒了?這麼大的雪還往外走?」

  「我去了趟九叔的府上。」孝瑜笑道,「順便和他道個喜。」

  長恭微微一怔,「道喜?」

  「九嬸又有喜了。」

  長恭的唇邊扯出了一個笑容,「下次大哥別忘了幫我替九嬸帶個宜男蟬。」按照鄴城的風俗,據說孕婦若是佩帶做成蟬形的萱草,必生男兒。因此長恭在上次王妃懷孕時也曾經送過。

  「你自己怎麼不送過去?」孝瑜盯著她,「你已經很久沒去九叔那裡了。」

  長恭沒有再說話。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九叔叔現在有嬌妻幼兒相伴,如今又是喜事臨門,再添麟兒,他哪裡還有什麼時間來生自己的氣呢?

  「對了,過幾日,我們全家都要去宮裡赴新年家宴,」孝瑜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聽說最近皇上又開始喜怒無常,到時你們都言行謹慎些。尤其是你,孝琬。」

  孝琬點了點頭,道,「前陣子皇上去金鳳台受佛戒的時候,心血來潮想要放生。結果就找了很多人給他們插上席子做的翅膀,讓他們從高臺上跳下去,不知摔死了多少人,這樣的放生可是聞所未聞……」

  「孝琬,」孝瑜打斷了他的話,「就少說兩句吧。」

  孝琬做了個鬼臉,沒有再說下去。

  長恭喝著一勺碗裡的燕窩,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大哥,二娘今天又去了申國公夫人府上嗎??」

  孝瑜點了點頭,「她也是無事可作,去申國公夫人府裡聊聊也好。」

  長恭笑了笑,又隨口問了一句,「不知二娘有沒有離開過鄴城?」

  孝瑜想了想道,「好像不曾離開過,身為女子,哪能隨隨便便出遠門。」他似乎有些驚訝,又帶點調笑,「怎麼忽然問起我娘來了?你可是從小就和她結怨了……」

  「大哥,這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還拿來取笑我。」長恭嘟起了嘴,引來兄弟倆的一陣笑聲。

  聽了大哥的話,長恭稍稍感到有點安心,心裡卻又浮起了一絲疑雲,鄭遠口中的高夫人到底是誰呢?爹爹生前妻妾無數,再加上高家宗室,這高夫人實在是數不勝數,到底是——哪一個?

  ***

  王宮裡每逢新年舉行的家宴,也是所有高家宗室最為惶恐的時候。凡是皇上看中了那位宗室的家眷,當晚必定被留宿宮中,至於什麼時候出宮就要看皇上的喜好了。這其中,也不乏受辱之後自盡之人。

  所以,這頓本該是歡愉親切的家宴,卻是人人自危,強顏歡笑,只求平安過了這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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