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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前面之所以說這麼多,不是為自己開脫,」楚珣繼續說道,「我知道大人悲天憫人,所以想叫大人明白,並不是每個陰謀都是傷天害理的,順應時勢、不擇手段——我們年輕,有的是力氣拼搏,所以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紫眠望著眼前的楚珣——他神色自若的微笑著,溫文爾雅,竟讓人覺得單純天真——實在是個危險人物。他想利用他,所以先道清自己的利用價值,如此一步險棋,他該怎麼走?

  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楚珣的話拷問著紫眠的內心。

  他先前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不能再退讓下去。看見母親的墳塋時,他以往的信念被其中的怨氣摧垮。切膚之痛使他開始懷疑自己二十四年的所學——遇見再強烈的怨氣,不過是念上幾句咒語,便自以為可以化解一切——治標不治本,是不負責任的解決方式。

  回避掉罪惡的源頭,姑息養奸,過去的自己根本是消極的。他甚至愧對那些被自己超度的亡靈——他根本沒有化解他們的冤屈,只是粉飾太平,自以為送他們去了一個極樂世界。

  可回頭看看人間,照舊是滿目的苦難,罪魁禍首一直逍遙法外,繼續製造他人的痛苦。這一切,在他見到母親、瞭解自己的身世之後,才幡然醒悟過來——從此決心脫掉冠冕堂皇的法衣。

  以一己之力,討還公道,為了母親的冤屈仇恨,還有自己被蒙蔽的二十四年。

  可除了法術,他的手裡沒有其他武器,除掉一人容易,平服眾人太難。他必須擁有更高明的武器——權勢。

  可他該怎樣做才能擁有權勢?

  野心勃勃的楚珣讓紫眠害怕,這種以往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物,現在他卻不能輕易拒絕掉——走權謀這條路,遲早會碰上楚珣這樣的人吧?或者說,其實這條路上,人人都如楚珣,而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的人?

  何況還有很多東西紫眠回避不掉——如果他以皇子的身份糾集黨羽,取得權勢,他得拿什麼來填滿身邊人的欲壑?一切能在自己鬥垮宰相時停止嗎?更何況使他痛苦的,不僅有宰相,還有皇后、太子,甚至他的父親……

  紫眠心頭一陣茫然,他無法想得太長遠——鬥爭的結局、以及結局帶來的後果,他統統看不清。他只能著眼於眼前,喃喃地對楚珣開口道:「是的,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楚珣一直是有把握的,他從不擔心紫眠會拒絕,此刻更是志得意滿:「如此甚好,到時候,你我一併推行新法,將宰相扳倒,大家各取所需,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窗塵,為什麼府外又堆了那麼多東西?」紫眠今日又去楚珣府上秘談,午後回到自己府邸,就看見門口堆滿了各色麵食。

  「師父不知道嗎?今天是二月二,『龍抬頭』呀!」明窗塵幫師父脫下外套,念叨著,「百姓大概又把咱們這兒當神壇了,都是來求雨的,今早我已經收拾過一次了。」

  紫眠一怔,點點頭:「你不說我都忘了,下午我空閒,正好幫你修剪頭髮。」

  明窗塵聞言抓抓腦袋,赧然道:「這倒無所謂,倒是今天碰到賣菜大嬸,她求我跟師父您說說,早點作法施雨吧,不然春耕就麻煩了。」

  紫眠皺眉,半天也不做聲。明窗塵好奇的湊頭望向師父眼睛,等他答覆,紫眠卻慌忙尷尬的別開眼。

  「你毋須多言,為師自有計較……」

  大旱一直延續至四月初,持續八個月的乾旱,讓翠英殿的竹林在一夜之間,忽然開了一大片白花。龍白月清晨站在竹林前,抬頭望著開花的竹子,驚異的說不出話來。

  朝中怨聲沸天,宰相一党聯合太子,加上宮中皇后,一齊對皇帝施壓,聲言新法引得上天震怒,降下旱災以示懲戒。

  楚珣乘機向皇帝獻上《流民圖》,極言生靈塗炭,流民四起,足見新法天怒人怨,只有罷黜新法,上天才會施以甘霖。

  與此同時,金門羽客紫眠大人開壇作法,求雨數次未果。

  眼見壓力重重,新法無法展開,大理寺卿呂大人憤而上書罷官,皇帝准奏,令呂大人暫時離京,前往江寧府休養。呂大人的門生,司農寺丞楚珣被破格提拔,擢升為大理寺少卿。

  新法幾乎被全面廢黜,在呂大人離京這天,紫眠站在宮中玉籙齋壇上,求雨咒還沒念完,只見電光劃裂天空,天際悶雷滾滾而來,傾盆大雨驟然降下,讓整個京城瞬間沉浸在昏暗滂沱的大雨裡。

  楚珣佇立在自家府裡回廊下,望著捲簾外幾乎被雨水打爛的芭蕉,一邊接過夫人遞來的茶水,一邊笑道:「等雨勢小一點,我還得再往宰相府跑一趟……」

  黑雲滿天,悶雷一點點滾過紫府上空,瓢潑大雨砸著湖面,水聲嘩嘩作響,烏木船孤零零的泊在岸邊,在空蒙水霧中看不分明。

  船艙裡紫眠跪在地上,還來不及換下濕衣,雙手只是托著一卷金黃色的聖旨,兀自僵在原地發呆。

  「師父……」一邊明窗塵怯怯的輕喚著,有些害怕的望著紫眠。

  宣讀聖旨的太監已經離開,可那尖利的奇怪腔調似乎還繚繞在潮濕的船艙裡。

  「……司天監正四品天文官、著作佐郎、金門羽客紫眠者……恣肆桀驁,恃才放曠,與太子爭道,實乃德行敗壞……特革去職位,貶為庶人,歸還原籍信州,欽此……」

  紫眠沒有理會徒兒,只是陰鬱沉默的望著手中聖旨,跪姿端凝不動。明窗塵望著紫眠,忍不住身子一顫,泫然欲泣:「師父……」

  第五十九章 謫貶

  紫眠驀然抬起頭來,心中洞若明炬。與太子爭道明明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何以聖上此時才對自己降罪?定然是宰相和太子,需要利用自己去扳倒大理寺卿呂大人;而他們又何以知道自己要對付呂大人,這一切便和楚珣脫不了干係!

  他霍然站起身,狠狠握緊手中聖旨,咬牙道:「我要面見聖上!」

  雨勢未歇,天色依舊昏暗,紫眠急怒之下索性作法趕到皇宮外,卻被侍衛攔下。

  「放開我,我有急事求見聖上!」紫眠在雨中焦灼的睜大眼,望著全副武裝的侍衛。

  他必須見到皇帝——見到自己的父親,告訴他他們都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根本不是狐妖的兒子,他是他的血脈——他對父親是心存芥蒂的,可如果此刻自己不求見他,他將一點轉機都沒有。他寧願相信聖上是受人蒙蔽降下這道旨意,而不是當真要趕走自己的兒子。

  「紫眠大人,」侍衛攔住紫眠,聲音冷硬無情,「您的金門羽客身份已被禠奪,內監總管特地下令叮囑,不得放您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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