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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紫眠緊握著的拳頭還是忍不住一顫——是了,他無法蔔算自己的身世,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的師父沒道理看不出他的出身,如果他的母親真是普通人,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師父也在騙他。紫眠不甘心的抬頭,痛不欲生的眼睛想要質問紫玄真人,卻在看見他頹唐的神色時,怒焰慢慢退卻下去。他好半晌才將沖上喉頭的哽咽壓下,喉嚨因此絞痛不已,只能啞著嗓子開口:「師父,告訴我真正的身世吧。」

  「二十多年前,我應皇帝的徵召,下山做了嗣漢天師……」紫玄真人思及往事,神色間也是掩不住的悵惘,「我被封為金門羽客,出入宮闈,主要的任務,是替皇帝求子。」

  「我提供了不少房中術,可後來慢慢發現,皇帝無子,其實問題出在皇后身上。那時的皇后還不是現在的嘉仁皇后,而是廢後裕甯……裕甯皇后天性奇妒,總是隱秘的加害宮中懷孕的妃子,她買通女史欺上瞞下,皇帝一直忙於戰事也無從察覺,如此拖下去,被開罪的只能是我……」紫玄真人歎了口氣,「我得找靠山,朝堂無非就是這麼回事,恰巧此時,皇帝御駕親征北燕,而宮中有兩個人懷了身孕,一個是如今的嘉仁皇后——那時候她還是昭儀;另一個是裕甯皇后宮中的小宮女,也就是你母親了。」

  紫眠身子一顫,臉色慘白的聽紫玄真人繼續往下說。

  「當時還是新科狀元的曹宰相與宮中昭儀攀上交情,他找上我,要與我攜手保住昭儀腹中的孩子,我算出昭儀懷的是男胎,就答應了下來……保住孩子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扳倒裕甯皇后……」

  紫眠冷冷道:「而我的母親,是你們無暇顧及的犧牲品。」

  紫玄真人臉頰尷尬的一抽,只能慚愧的點頭:「懷孕的兩個人都在瞞,你母親瞞得極好,宮中幾乎無人知曉,可她畢竟待在裕甯皇后宮裡,最後還是被皇后察覺,皇后輕視她只是個普通宮女,草率命人給她灌了藥便將她拋在腦後……這裡就得提到當時翠英殿的華貴妃,她其實是狐妖,變換著身份在宮中住了二十幾年,歷代天師都不傷她,只因她媚色惑主,得皇帝庇護。這在宮中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少數的幾個知情人中,沒想到竟有你母親——她知道華貴妃是狐妖,竟爬到她那裡求助,不知為何華貴妃也出手相救。我們的目的是除掉皇后和另一個孩子,於是我們想出了一個一石二鳥的法子——狸貓換太子。」

  紫玄真人至今仍清楚記得,當年自己告訴曹宰相華貴妃是狐妖時,曹宰相不假思索的想出這個計畫,讓他驚訝到戰慄,也讓他此事過後再不敢接近那個青年才俊的狀元郎。

  「按照計畫,由我向皇后揭發華貴妃瞞孕之事,皇后自然震怒,我便乘機獻計為皇后解憂,皇后巴不得借刀殺人,自然順水推舟的答應——半年後皇帝御駕親征歸來,屆時由我掉包除去華貴妃的孩子,她將狸貓呈給皇帝,構陷華貴妃是狐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后哪裡知道華貴妃當真是狐妖,她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正觸動皇帝痛處。皇帝礙于顏面,只能燒死狸貓,冷落翠英殿,但對皇后的張揚銜恨在心,加上當時的曹宰相在朝中推波助瀾,皇帝很快便找了藉口將皇后廢去。你母親生下你就死了,我將你抱出宮時被人看見,竟傳出你是那狐妖華貴妃的孩子。皇帝因為出征,不知華貴妃孕事的底細,以為我用狸貓換下的真是華貴妃生的異種,便命我處理掉你……華貴妃正嫌你麻煩,任由我將你抱走,也不和皇帝提起。皇帝不記得你母親,只當除去的是狐妖的孩子,虧心之餘緘口不言,沒想到,竟滴水不漏了這麼多年。」

  「此事真相,連如今的嘉仁皇后都不知曉——她其實不過是宰相為自己仕途擺的一步棋。這場風波之後,昭儀也誕下男嬰,便是當今的太子。皇帝龍顏大悅,不久後封昭儀做了皇后。」紫玄真人說完事情始末,望向沉默不語的徒兒。

  「為什麼,」紫眠恨道,眼裡盡是不甘,「為什麼風波之後,師父仍要欺上瞞下?」

  「因為我選擇了宰相這一党,我必須站在他那邊……」紫玄真人說道,「再者,讓皇帝知道他的長子是你,你以為宰相他們會無動於衷嗎?在後宮裡無依無靠,你能活幾日?」

  原來宰相早就知道真相,難怪他比任何人都執意要除掉自己,紫眠聞言慘然一笑:「那師父為什麼要瞞我,甚至一直瞞到現在?」

  「不瞞著你,讓你知道了真相後入朝,往死路上撞?」紫玄真人苦笑,語氣裡盡是無奈,「你用什麼跟他們鬥?宰相陰狠老辣精通權術,太子自小被悉心培養,而你呢,你與太子交好,憑的是什麼?不要告訴為師憑的是文韜武略!」

  紫眠的臉頓時灰敗下去,滿是幌子被人戳穿的難堪。

  「你說不出口?」紫玄真人逼視著紫眠,帶著對道士宿命的憤懣一路說下去,「那我替你說——是房中術!是不是?」

  紫眠在一瞬間被打垮,道不盡的羞恥與難堪像刀子一樣剮著他的心。最終他只能將雙眼慢慢闔上,絕望的喃喃道:「為什麼當初要把我救活……還不如死了乾淨……」

  「因為你的命數……」紫玄真人道,「是我執意保你下來,否則,宰相早已斬草除根。」

  「我的命數……」紫眠慘笑,重新睜開的雙眼裡蒙著一層淚光,「為了有人替你們賣命,去咒殺燕王?」

  紫玄真人沉默了半晌,囁嚅道:「可以這麼說。」

  紫眠想發出一聲冷笑,卻無法笑出聲:「師父……我不想再退讓下去了,我不要這樣的命數……」

  那也是你的命數……紫玄真人痛苦的閉了閉眼睛,緩緩開口道:「紫眠哪,你在修道上天資穎悟,可論權謀你鬥不過他們的。可……你只管去吧,只是你以後不再是我上清宮弟子。」

  紫眠雙眸霍然一睜,臉色更加慘白:「師父,哪怕將我逐出師門,您也要我放棄?」

  「沒讓你放棄,你去做你想做的,我要保護我一門性命,如此而已。」紫玄真人無奈的搖搖頭。一切都是天命,自己既然選擇了無為,就只能一路放任下去。

  「再怎樣法術高強,維繫門派還是得依附供養人,以方術侍奉權貴,就是我們的命數。你可以去爭,但上清宮不能陪你……」

  「好……好……」紫眠咬牙強笑著,硬撐著站起身來,身子卻無力的虛晃了一下。

  「傻孩子……」紫玄真人望著他倔強的臉,有些動容,「你氣血不足,還施展法術,去吧,為師送你最後一程。」

  紫玄真人揚起手中拂塵,拂向徒兒門面:「哪來的回哪去,紫眠,就此別過……」

  第五十六章 爭道

  龍白月抱膝坐在竹林深處,心緒低落。她尚未知悉詳情,卻能看出紫眠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她想安慰他,卻尋不見他的蹤影。

  「難道已經回去了?」龍白月悵然自語道。

  正在尋思間,竹林裡寒風乍起,嗚咽的冷風夾帶著大片的雪花,一時迷住了龍白月的眼睛。及至她拂去臉上的雪花,睜開雙眼,紫眠已煢煢孑立在她面前。

  「紫眠,你去了哪裡?」龍白月連忙爬起來跑到他身邊,驚訝的打量他,「怎麼弄得一身濕?」

  紫眠無神的雙眸對上龍白月,失魂落魄的望著她,一時什麼也說不上來。雪水打濕他慘白的臉,他哀傷的神色令龍白月看了心慌。

  「紫眠……」

  安慰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她只覺得呼吸一窒,人已經被紫眠緊緊的抱住。這一瞬間龍白月驚愕得目瞪口呆,雙腿不由得虛軟。

  「白月,」紫眠的臉悶在龍白月肩胛上,喃喃喚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念得高,仿佛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白月,白月……」

  寒風穿過竹林,竹葉簌簌鳴響,讓他的聲音越發悽惶。

  龍白月身子一震,雙手開始發抖——紫眠從沒這樣叫過她的名字,她明明應該開心得快死掉,可為什麼此刻她卻覺得害怕?

  紫眠的身子在微微發顫,他頭髮上的雪水沾濕了龍白月的臉頰,沁得她腮邊冰涼。她的雙手緩緩爬上紫眠的肩,緊緊抓住他寒冷透濕的冬衣,回摟住他,聲音沙啞的念著:「紫眠……」

  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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