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八八


  錢大人躺在地上歎口氣,接著自己用右邊身子爬起來,他的行動遲緩困難,看得龍白月於心不忍:「大人,您這是何苦……」

  錢大人盯著龍白月眼中憐憫的淚花,忍不住覺得好笑:「你傷心什麼?這是老夫求之不得的。」

  「騙人……」龍白月有些氣惱,想著錢大人近日的辛苦努力,還有他眼中偶爾流露出的悲愴,卻也不忍再多說。

  「嘿嘿,是不是覺得老夫現在很窩囊?」錢大人笑道,深邃的目光裡滿是滄桑老人的豁達,「老夫問你,你怕不怕死?」

  「不怕。」龍白月回答,她從前怕死又貪婪,如今她覺得自己已經成長了,在與宰相抗爭的時候,在與紫眠生死與共的時候,她都已經有了覺悟。

  錢大人冷不防的沖龍白月虛晃右拳,龍白月嚇了一跳,直覺的往後閃躲。

  「嘿,還說不怕。」錢大人笑她。

  「這個不算!」龍白月臉都羞紅了,這錢大人,怎麼這時候還耍賴呢。

  「老夫這是要告訴你——人為什麼要不怕死?人當然要怕死!」錢大人喘了口氣,拄起拐杖顫巍巍的又往逍遙椅那裡走,「生命是多麼寶貴的東西,為什麼不好好珍惜?死後萬事皆空,一了百了,你以為是好事?」

  龍白月愣住,安靜的聽錢大人繼續說。

  「死,有時候反而是太簡單的事情,所以它很膚淺,很廉價。如果苟延殘喘讓你痛苦,你選擇了死亡,卻讓更多活著的人失去希望,你說,你死的有意義嗎?」

  「奴婢不認為自己的生命有那麼重要。」龍白月倔強的低聲反駁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認為?」錢大人嗤笑,「命是你自己的,你認為有多重要,它就有多重要,何必自輕自賤。老夫就認為自己的命非常珍貴,所以老夫要留下它——龍醫女,當你懂的越多,會的越多,你肩上的擔子就越重,不可借死亡將它輕易的撂下,因為你活著,才能對更多人有意義。」

  錢大人獨力坐回了逍遙椅,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又開始操縱起椅子來。龍白月低頭想了許久,對錢大人盈盈一福:「謝謝大人賜教。」

  錢大人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的恩了一聲,說道:「老夫已經呈上了辭官的奏摺,過些日子就要回鄉了。沒幾天就是年終的醫女考試,你一定能順利通過。」

  紫府船上,明窗塵正在打掃船艙,他看見紫眠上船的時候,興高采烈的笑道:「師父,剛剛聖上賜來一鬥珠璣,給師父煉丹用的。」

  紫眠點點頭,走到艙裡的桌案邊,抓了一把珠璣檢視——用來煉丹的珠子都是不圓的璣珠,不過色澤飽滿,是上好的貨色。他瞥見桌子一邊放著兩枚金簪,覺得有點眼熟,便拿起來看了看,轉頭問徒弟道:「窗塵,這簪子是哪裡來的?」

  「哦,是從床榻底下掃出來的,之前沒見過這兩支簪子呢。」

  紫眠仔細端詳手裡的龍鳳金簪,直到將它們扣成一枚合股金釵,方才想起這釵子的來龍去脈,驀地他沒好氣的笑出聲,轉頭找明窗塵:「窗塵,你多久沒打掃屋子了?」

  明窗塵卻老早跑出艙外,哪裡還見蹤影。

  這一年的十二月,當龍白月和紫眠一起送走因半身癱瘓辭官歸鄉的錢大人之後,她順利的通過了醫女的年終試,終於和同一批考試合格的醫女們一起,進入了皇宮醫官局。

  第四卷 後宮

  第四十七章 狹路相逢

  今年秋季進入太醫署別院的醫女中,只有龍白月和玉兒通過了考試得以入宮。當她們清晨由袁大人領著進宮時,恰巧與下朝的官員們擦肩而過。

  龍白月混在醫女隊伍中間,想著也許能在官員中看見紫眠,忍不住抬頭向他們張望,誰知一抬頭就跟宰相打了個照面,嚇得她慌忙低下頭去,躲開宰相犀利的目光。

  「呵,那不是龍花魁嘛……」官員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他們當中有不少與龍白月有過應酬,此刻有的驚訝,有的尷尬,有的饒有興味,都在注意著她。

  龍白月的眼角餘光能夠看到那些探究的眼神,她在心裡提醒自己別慌張,然而當一雙熟悉的眼睛向她投來注視時,她的心猛然一跳。

  龍白月不得不轉過頭來,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楚珣?!

  她愣住,沒料到會在此刻與他重逢。龍白月臉色一白,心口有些窒悶。她看見楚珣的眼睛裡先是透著驚訝,不解她為何會出現在皇宮;轉而目光裡閃過一絲確定——是知道她也認出了他;接著這目光的意味又變成詢問和探究,似乎在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這時龍白月卻收回了與他交會的目光,面色恢復平靜,她已將過去完全拋棄,從此與他再不相干,又何必多糾纏?她毫不猶豫的走過去,不知道自己倨傲的神色讓楚珣尷尬……甚至是後怕。

  楚珣回過頭望著龍白月的背影——她比從前更加成熟美豔了,不再是那個情緒可以輕易被他左右的清倌人,她記得他,似乎還帶著恨意,然而這樣的她卻進宮了——還帶著絕倫的美麗。

  楚珣的心沉了沉,心思轉換間,悄悄的向前方宰相那裡靠近。

  龍白月跟著隊伍往裡走,很快就看見了武官隊伍裡的賀淩雲,他拉長了臉不理她,即使在身邊人扯他袖子要他往龍白月這裡看的時候,他還是沒反應。龍白月有些氣恨——這彆扭的男人,往後都不曉得能不能再見面了,此刻還假正經個沒完。

  再之後便是伎術官,龍白月心跳起來,臉微微發紅——老天保佑紫眠今天一定要來上早朝呀,可千萬別又偷懶告病假了。

  當紫眠高挑的身影撞進龍白月的眼簾,她終於得償心願,渾身一松,雙唇緊抿著微微笑起來。紫眠正被幾名醫官扯住問問題,他的身量高,不得不稍稍低了頭側耳聆聽。當他看見醫女們整齊的隊伍經過自己身側,不由得分了神中斷交談,抬頭向隊伍望去。他很容易就捕捉到了龍白月的目光,還有她淺淺的笑,她溫婉可人的樣子讓他目光一暖,放下心來,也報以鼓勵的眼神。

  龍白月自信的揚眉,以作回應。彼此所在的隊伍都不能停留,只能匆匆擦身而過,他們就像兩隻魚,順著兩條方向相反的河流,紛亂魚影中只來得及相互一瞥,就得各自遊開——卻不是相忘於江湖。

  光這點,已經叫龍白月心滿意足了。

  她深吸一口氣,微笑著向深宮中走去。就在龍白月心思百轉千回的時候,她無意中瞥見玉兒臉色蒼白,神色泫然欲泣——剛剛一定有看見她原先的主人吧,龍白月猜想。

  楚珣已經靠近了宰相,近到可以看得見宰相衣服上的暗色繡花,他開始微笑著頻頻回顧醫女們遠去的隊伍,漆黑透亮的眸子裡閃著好奇與流連的光彩,顧盼神飛的模樣終於在出宮門的時候惹得同仁笑起來,戲謔道:「楚寺丞,還在意猶未盡哪?」

  「嗯,剛剛那是醫女隊伍?下官分明見一天仙絕色,絲毫不輸後宮嬌娥呢。」他單純的樣子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楚寺丞有所不知,你來京城的時間不長,沒見過她,難怪那麼驚豔了。」一名官員露出下作的嘴臉,「那女子原是花魁,不知怎麼給她混進宮裡來了。」

  「花魁?這樣的女子也能進宮?」楚珣吃驚不小,愕然道,「此種女子,稱作紅顏禍水都不為過,風流媚于常人,即使現在是一般宮女,用不著多久,也一定會妖顏惑主,寵擅後宮的吧?」

  這時候宰相皺眉回頭,打量了楚珣一眼,知道他是從六品的司農寺丞——新政派為了擴充勢力,今年夏天剛提拔他到京城裡來,聽說此人做事縝密,怎麼這麼口無遮攔?宰相低沉著嗓子開口:「楚寺丞,你初到京裡來,規矩還要多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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