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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楊岳是見過爹爹舊疾發作之苦的,當下也勸道:「爹,不管怎樣,終歸去看看,便是不一定能治好,肯定也會教些保養法子。」

  「就是啊,頭兒,您一發舊疾,大楊也跟著一宿一宿不敢合眼,您就算是心疼他,也得去看看。」今夏幫著楊嶽勸他。

  見他們這般說,楊程萬只得點頭答應:「那就多謝大人了。」

  陸繹點頭:「不必客氣,用過飯後到東角門等我。」

  他轉身時瞥向今夏,雖未說話,目中卻似乎有一絲不愉之色。後者怔了一瞬,繼而恍然大悟,連撕帶咬把手中蔥油餅一股腦地全塞進嘴裡,跳起來道:「卑職……現在就去……查那個相好。」

  點了點頭,陸繹這才轉身出去了。胖貓猶豫片刻,估摸覺得陸繹那邊肯定更有好吃的,甩動著粗尾,也跟了過去。

  他前腳出門,後腳今夏就因為剛才塞得太急而噎住了,咳得驚天動地,楊嶽忙著往她手裡遞水,好不容易才總算順過氣來。

  「得空兒,我一定地查查他的八字。」今夏愁眉苦臉道,「這肯定是犯沖啊!」

  要尋到周顯已的相好,倒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在這之前今夏還想先尋另一人。她找劉相左討了張諭令,先去了揚州的刑部大牢。

  周顯已的書童,周飛,年紀不過十三、四歲,與今夏弟弟袁益差不多大,卻生得甚是瘦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若在平日,想來也是個機靈孩子,可惜在牢中囚了些日子,目中滿是惶恐,一見來人便疑心是要將自己拖出去斬首的。

  今夏問了他幾個關於修河款的問題,皆是一問三不知,便轉而問些周顯已起居生活的瑣事,這孩子小心翼翼地謹慎回答著。

  「少爺喜靜,尤其在他看書的時候,不許我進書房,連進去添茶也免了。」周飛小聲回答著。

  「你家少爺一般什麼時辰就寢?」

  「少爺睡得遲,在家都是過了二更天才睡,來了這裡之後就更晚了。我不敢上樓驚動他,看燭光常常是過了三更都還亮著。」

  今夏想了想,又問道:「他這麼晚才睡,吃不吃宵夜呢?」

  周飛連忙搖頭:「少爺是不吃宵夜的,只有在家時老夫人親自煮的,出於孝心,他才會吃一點。」

  「你家少爺對吃食好像也不太講究?」

  「其實少爺他、他……他平日在吃穿上都很節儉,他們說少爺貪了修河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周飛抽泣起來,他衣衫單薄,身子冷不禁地瑟瑟發抖。

  畢竟還是個孩子,怪可憐的。今夏用衣袖胡亂替他抹了抹淚,想了想,又自懷中掏出油紙包著的蔥油餅,頗不舍地遞過去:「餓不餓,吃吧,吃完了跟我說說你家少爺的相好。他在此地是有個相好沒錯吧?」

  周飛捧著香氣撲鼻還帶著微溫的蔥油餅,畏縮地點點頭。

  「先吃吧。」

  今夏為他歎了口氣,眼看著自己的午飯被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沒忍住又歎了口氣。

  小半晌後,周飛吃完整個餅,自覺身上也暖和了許多,朝今夏道:「她姓翟,閨名蘭葉,少爺是在湖上泛舟時認得她的……」

  §第二十四章

  揚州有種人肉生意,美其名曰「養瘦馬」。窮人家養下個好女兒,到了七八歲光景,就有富家領去收養,教她們琴棋書畫、廚藝一類技藝,而所受教育皆是如何成人之妾後維持家庭的安寧。

  士人娶妾,最擔心的是妻妒忌,妾爭寵,但取揚州瘦馬為妾,就可以免於此煩惱。

  而這些「瘦馬」又以人物俊秀、聰愚分三等。凡聰明俊秀、人物風流者,養家就教她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技藝上不僅教習梳妝打扮、行立坐臥的風姿外,更有甚者還會專門按照《如意君傳》這本春宮圖,學習枕上風情。

  周飛口中的這位翟蘭葉便是一位「瘦馬」,並且還是此中翹楚。數月前,她泛舟湖上與周顯已相識,一曲琴音,兩杯淡茶,寥寥數語清談,便引得周顯已為之傾心。

  「你家少爺既然對她著迷得很,為何不乾脆把她娶回來,他在外頭納個小妾,也不是什麼大事。」今夏問道。

  周飛唉聲歎氣:「少爺何嘗不想,可要娶她,就得給養家一千五百兩銀子,少爺又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銀兩來。」

  「一千五百兩!」今夏連連咂舌。

  「養家見少爺拿不出銀兩,又開始給翟姑娘物色別家,翟姑娘對少爺也甚是傾心,幾番垂淚,少爺為此心焦得很,不得已書信回家賣地籌錢。」

  「你家少爺手上有足足十萬兩修河款,他卻寧可賣地籌錢?」今夏捏捏眉心,「他當真清廉成這樣?」

  「……少爺說過,」周飛回憶著,「那些錢一分一毫都不能碰,碰了就連立身之本都沒有了。」周顯已說這話時的樣子尚在他眼前晃動,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痛苦,像是一個人邊把自己往死了綁又邊死命地掙脫,活活要把自己折騰死的勁頭。

  「立身之本?」今夏頗費勁地想了想,不解道,「銀子不就是立身之本嗎?」

  周飛搖搖頭,他也不懂。

  出了大牢,按周飛所說地址,今夏繞到揚州城東頭,尋到一處青簷白牆的大宅。紅漆大門緊閉,銅制虎頭銜環,她上前扣了半日,卻無人應門。

  大白日的,直接翻牆進去似乎略顯冒失了些,她慢吞吞地繞著宅子外牆走。這宅子占地頗大,連帶外頭也收拾得頗整齊,青石小路彎彎曲曲繞牆而行,沿路綠柳成排,又正值仲春,柳絮漫天飛舞,弄得今夏鼻子直癢癢。

  尋到宅子的角門,同樣關得嚴嚴實實,今夏皺皺眉頭,周遭除了不遠處柳樹下坐了個正使勁撓癢癢的老丐,也沒個鄰里能讓她問問話。

  沒法子,今夏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上前敲了敲角門。

  才敲了幾下,便聽見裡頭有動靜,看來是有人,她便又緊著敲了好幾下。

  裡頭門栓吱吱嘎嘎地響,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某種粗重的鼻息,隔著門都讓人不由自主地寒毛直豎。

  出於習武之人對危險的本能,今夏往後退開兩步。

  門自裡面被拉開,兩條通體黝黑的龐然大物撲出來,呲著白森森的牙齒,駭得今夏暴退數步,就差直接竄到樹上去了。

  這樣大得堪比熊的狗,是她平生僅見,只不過眼下著實無暇感歎。這兩頭怪物低低咆哮著,這麼近的距離,讓人毫不懷疑下一刻會被活撕。

  今夏下意識想去拔刀,卻發現壓根就沒帶,想從旁找件能防身的物件,手忙腳亂之後發現扯了根柳條還有滿手的碎柳葉。她的功夫自然還沒練到飛葉如刀的境地,這把葉子對她一點用處也沒有。

  惡犬唁唁,盯著她就像盯著碗裡的肉,穩穩地向她逼近。

  「你閃開。」身後有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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