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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曾銑,字子重,浙江台州黃岩縣人,嘉靖八年進士。嘉靖二十五年,升任兵部侍郎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嘉靖二十七年,仇鸞上書誣陷曾銑掩敗不報,克扣軍餉,賄賂首輔夏言。十月,曾銑按律斬,妻子流放兩千里。死時家無餘財,唯留遺言:「一心報國」。

  「原來是他劫這套生辰綱是為了替曾將軍報仇,真是有義氣!」今夏低聲歎著,對沙修竹好感倍增。

  艙內,陸繹淡淡朝窗口處掃了眼,接著問沙修竹:「如此說來,你原來在曾銑帳下?此番劫取生辰綱,是為了替曾銑出氣?」

  「俺不是那等只知私仇的人。」沙修竹憤憤然道,「只因那姓仇的畏敵如虎,只會割死人頭冒功,在此等人帳下,俺覺得窩囊,還不如與韃靼人痛痛快快打一仗,死了的快活!」

  王方興聽到此處,眼簾漸漸低垂,靜默無語。

  今夏掩口低笑,與楊嶽附耳道:「難怪常有捷報,原來仇鸞除了吃空晌撈銀子,還割死人頭冒功。」

  「你原準備如何處置這套生辰綱?」陸繹又問。

  沙修竹看著他,不屑道:「俺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陸繹不急不緩道:「信或不信在於我,不妨說來聽聽。」

  「兩月前,韃靼人入關劫掠,姓仇的貪生怕死,不敢出兵,韃靼人放火燒了幾個村子,百姓們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凍的凍,餓的餓,病的病……俺們想著劫了這套生辰綱,便分送給他們,算是俺們欠他們的。」

  陸繹果然冷笑道:「這由頭倒是冠冕堂皇,只怕真等生辰綱到了手,你見了滿眼的金銀玉器,便是十輩子也賺不到,多半就捨不得撒手了。」

  「俺這一世,只圖快活,並不為錢財。」沙修竹見陸繹只管盤問,不耐煩起來,「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莫要囉囉嗦嗦的。」

  仇鸞的所作所為,王方興如何能不知,只是他為官多年,宦海沉浮,保家衛國的血性早已被消磨殆盡。他近似麻木地看著那些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難民,且從來不知道這個沉默的屬下心中暗湧著的屈辱……這種屈辱,仿佛曾經距離他很遠,然而隨著沙修竹的話,一字一釘嵌入他體內。

  「他必定還有同黨,待我將他帶回船去慢慢審問。陸經歷,此番多虧你將生辰綱尋回,我回去後必定稟明大將軍。」王方興故意重重踢了腳沙修竹,「……想死,還沒那麼容易。」

  「且慢,」陸繹起身,站到王方興面前,直截了當道,「參將大人,請恕我冒犯,此人不能帶走。」

  「這是為何?」

  王方興看著他,已經開始後悔此事不該驚動陸繹,驚動了錦衣衛,著實麻煩。

  陸繹冷冷一笑,不答反問道:「參將大人,他方才所提仇將軍割死人頭冒功一事,你並未反駁,莫非是真的?」

  王方興微楞,如夢初醒自己方才已經被抓了把柄,迅速道:「不,當然不是真的,是這廝滿嘴胡言。」

  陸繹點頭,冰冷而不失禮數道:「事關重大,不容小視,我身為錦衣衛,職責所在,需帶他回去細細問話,還請參將大人多加體諒。」

  「這個……」王方興深知錦衣衛辦事作風,只得退一步道,「既是如此,我先叫人將箱子抬回船上去……」

  「且慢,」陸繹又道,「這套生辰綱你也不能帶走。」

  王方興這下是真的怒了,端出官架,提高語氣道:「陸繹,你不要欺人太甚!」

  外頭窗底下,聽見裡頭吵起來,今夏便很樂,手用力扯楊嶽衣袖,壓低嗓門道:「要說還是錦衣衛膽子大,明目張膽就要吞了這套生辰綱。你說他還把王方興叫過來幹嘛?這不是存心氣他嗎?」

  楊嶽也想不明白,打手勢要她噤聲,接著聽裡頭動靜。

  「這軸張旭春草帖,在市面賣什麼價錢,你可知道?」陸繹壓根不屑與他爭吵,伸手自箱子取出一軸字畫,輕鬆抖開,自顧自觀賞著。

  王方興一時語塞:「這個……」

  「陳大建的真草千文、吳道子的南嶽圖、」陸繹隨手翻撿,嘖嘖歎道,「這裡還有宋徽宗的秋鷹圖,若我沒記錯的話,這秋鷹圖原是宮裡的東西。」

  「胡說,這怎麼會是宮裡的東西。」王方興聲音雖大,心底卻是一陣陣發虛。

  「徹查此事,也是為了仇將軍的清譽著想。」陸繹身子朝王方興微傾,聲音更低,「據我所知,仇將軍前番進京,因聖恩在寵,對首輔大人很是不敬。如今邊塞又因馬市弄得一團混亂,聖上已有不悅。良禽擇木而棲,想必這層道理參將大人能夠明白。」

  他的聲音簡直稱得上輕柔,然而這話便似在王方興頭頂打了炸雷一般,半天說不出話來。陸繹口中的首輔大人便是嚴嵩,當年仇鸞是嚴嵩一手提拔,如今倒把嚴嵩得罪了。邊塞當下境況說一團糟都算是輕的了,聖上不悅是遲早的事,到時候朝中無人保仇鸞,沒收兵權,革職查辦便在朝夕之間。

  這番心思在王方興心中一轉,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已有了決斷。當下朝陸繹一拱手,慷慨道:「陸經歷所言極是,此事確該徹查,若還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協助,還請儘管說話。」

  外間窗下的今夏聽不清陸繹對王方興附耳的那段話,只聽得王方興突然間就爽快地答應了,心下疑惑,探詢地看向楊嶽。

  楊嶽同樣不解,只能聳聳肩。

  「多謝參將大人體恤。」艙內陸繹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王方興本已欲轉身,看到沙修竹在旁,終還是忍不住朝陸繹道,「他跟隨我多年,此番闖下禍事,卻也還算條漢子,還請陸經歷看我薄面,用刑施棒留三分,我便感激不盡。」

  「他只要老老實實的,我必不為難他。」陸繹道。

  沙修竹在旁急急朝王方興道:「俺手下的弟兄,個個安分守己,此事與他們無關,請大人千萬莫為難他們。」

  王方興看了他,片刻後什麼都未說,長歎口氣,徑直出了船艙。

  陸繹冷眼看著沙修竹,目中的嘲諷意味顯而易見。

  「看什麼!俺曉得你們那些這個杖那個棒的,要打便打,不要什麼人情棒,打得老子不快活。」沙修竹瞪著他道,「方才那些話俺也聽見了,你也就是嚴嵩的一條狗而已,神氣什麼,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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