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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阿元在車上,忙拉著我坐上去。

  我扶著車壁,望著魏郯。

  「一路保重。」他低頭看著我,粗礪的手將我臉上的淚水輕輕擦掉。

  「夫君……」我喚了聲,魏郯卻把我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掰開。

  「啟程!」他對馭者喝道。

  揚鞭一響,馬車奔起,我扶穩身體,再朝他望去。火光籠著霧氣,在他身後連成一片,將他的身形映作剪影。

  「夫君!」鼻子一酸,我大聲地喊。魏郯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一切,很熟悉。恰如我離開家的那個晚上,我愛的那些人立在雪地裡,目送著我遠走。

  §第64章 野人

  呼呼的風聲和馬車的疾馳聲充斥耳畔,淚水將一切模糊,只剩下扭曲的火光和陰影。

  「夫人,大公子會安然回來的。」阿元在一旁勸著,把我拉到車裡系好幃簾。

  我伏在褥子上,睜著眼睛,除了外面的嘈雜,周遭只剩磣人的黑暗。

  馬車一路疾馳,兩個時辰之後,護送的部將宋柯來報,說天已經快亮了,馬匹和士卒奔走半夜,需要歇息。

  我不想說話也不想出去,讓阿元替我告知宋柯,行止之事由他做主。

  車子停了下來,我聽到外面的士卒走動的聲音,偶有人低語,隨即被人訓斥噤聲。

  連夜離開騏陵,誰都知道這是逃出來的。氣氛有些壓抑,連樹上的鳥鳴也多了些詭異的意味,人們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夫人,」阿元下車走了一趟回來,對我小聲說,「四公子也和夫人一樣,不吃東西呢。」

  我這才想起來這些人裡面還有一個魏安,想了想,從褥上起來。

  「我頭髮亂麼?眼睛腫麼?」我問阿元。

  阿元看看我,笑笑:「我去拿濕帕來,夫人拭一拭才好。」說罷,下了車。

  她用巾帕濕了溪水,回來給我擦擦臉,又在眼睛上敷了一會。等到她覺得無礙了,我下車去。

  外面的宋柯和士卒們見到我,皆露出訝色,紛紛行禮。我對他們頷首,又問了些行路用食是否安好的話,寒暄一陣,朝魏安的馬車走去。

  魏安坐在車裡,削削鑿鑿,正在做一隻船。看到我,他有些詫異,行禮。

  「四叔未用食?」我問。

  魏安面無表情:「長嫂也不曾用。」

  「如此正好,妾與四叔一道用。」我不等他回答,讓阿元把糗糧和水拿過來。

  魏安有些猶豫,看看我,還是停下了手裡的活,下車跟我坐到山石上,拿起一塊糗糧慢慢吃起來。

  「四叔還在造船?」吃完以後,我看看那那只還未成形的木件。

  「嗯。」魏安嚼著糗糧,道,「我要試試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又好鎖又好解的鐵鍊。」

  我哂然,想法不錯,不過,現在似乎太遲了。

  「四叔。」我心底沉沉,緩緩道,「若是……我說若是,水寨被燒,那些船會如何?」

  魏安想了想:「各船解脫不便,昨夜又有風,還沒解開,船就已經著火。」

  也就是說偌大的水寨,還未開戰就沒了用處。

  魏郯的後軍,就成了最後的營寨。

  我感到手心冒著涼氣,緘默不語。

  「長嫂勿慌。」魏安安靜片刻,看著我,雙目清澄,「等我造出拆解簡便的大船,將來再戰,水寨就不會燒了。」

  我愣了一下,只覺又好笑又無力去笑。想起昨夜那個身影,心底苦澀。

  「如此,四叔努力。」我說罷起身,走回自己的馬車上。

  一行人緊趕慢趕,騏陵早已經被遠遠拋在後面。山澤草木,雖與南方隔著江,風物卻與北方迥異。

  誰也沒有心情停下來遊山玩水,一直走到午後,宋柯來對我說,前方十裡是新安地界,有一城池名菀城,是菀縣的縣邑,可在那裡留宿。

  我對這些不熟悉,讓宋柯儘管安排。

  日頭斜照的時候,果然,一座城池出現在視野之中。眾人皆喜,忙加快步伐走去,到了城下,卻見城門緊閉。

  宋柯在城下喊門,未幾,一人在城頭上露出腦袋。

  「何人來到?」

  「我乃丞相麾下偏將宋柯!還不快快開門!」宋柯道。

  那人道:「哦哦!原來是宋將軍!稍等稍等,近來聞得前方又戰事,縣長不許輕易開門,小人故而先問問!」說著,只聽一聲悶響,城門緩緩開啟。

  宋柯卻攔住眾人,沒有入內。

  「怎麼了?」阿元疑惑地錯過來從車窗窺去,片刻,只見宋柯大喝一聲:「回頭!走!」眾人皆驚,馭者急忙調轉馬頭,我和阿元被顛簸得倒在褥上。

  待我再坐起,只聽喊殺聲傳來,宋柯大喊:「護衛主人!」話音未落,已經響起兵刃交錯之聲。

  車輛揚起的塵土在路上飛揚漫天,我看不清楚那些廝殺的場面。但是馬車飛馳,沒多久就將那些聲音跑到了後面。顛簸了將近一刻,突然,「噗」地一聲,馬車猛地一震,馭者高喊著「籲」,車廂震得人骨頭生疼,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我驚魂未定,正要問出了何事,馭者氣喘吁吁地說:「夫人!車不能再跑了!拉車的馬跑死了一匹!」

  意外頻出,我心亂如麻,不顧阿元攔阻,我下車去看。

  四周是一處鄉野中的山林,僻靜無人。馬車前面,拉車的兩匹馬只剩一匹還站著,喘著粗氣,令一匹倒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馭者正在拆開死馬身上的羈絆,一邊拆一邊歎氣:「它自從昨夜從騏陵出來,一路也不曾歇過幾回。原想著夜裡能進城邑,可……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逼近,我心頭一震,正要叫他們躲起來,馭者說:「不必躲!是四公子的馬車!」

  我望去,果然,那馬車疾馳而來,可坐在馭者位置上的卻是魏安。

  「籲!」魏安駕車並不熟練,超出好幾丈才把馬車停下來。

  「四叔!」我忙上前去,將他上下打量,「四叔無事麼?」

  魏安將鞭子放下,跳下車來,搖頭:「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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