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嫤語書年 | 上頁 下頁


  管事訝然,應諾一聲,過去詢問。沒多久,他回來道:「夫人,問過了。那女子與男子是兄妹,父親病重,女子自願賣身給牙人換錢救父。如今兄長找來,口稱不知情,硬要搶回女子。」

  原來如此。我說:「你去告知牙人,我買這女子。」

  管事吃了一驚,猶豫道:「夫人,這人市上還有許多,夫人可要再看看?這女子家中有糾葛,只怕牽扯不清。」

  「無妨。」我說,「你去向牙人問價。」

  管事應諾,再轉身走過去。

  爭吵的聲音驀地停止,我看到牙人滿臉喜色,向管事唯唯行禮。女子的兄長卻臉色大變,看向這邊,一甩手,衝衝地朝馬車走來。

  車旁的家人見勢不妙,忙上前攔阻。

  男子渾身怒氣,跟家人推搡,正要開口,我已經把竹簾撩起。

  四目相對,男子看到我,臉色從大怒轉為大驚,嘴巴半張地定住。

  「阿煥。」我朝他道。

  雍都的南面,窄巷交橫,是貧民和無家可歸之人的聚集之地。乞討者遍地,到處是哭號的哀聲。這裡比人市更加肮髒破落,草棚比比皆是,地面污水橫流。惡臭伴著蒼蠅團團飛起,到處是躺在草鋪上面黃肌瘦的人。

  「夫人,此處髒亂不可久留,夫人還是回去吧。」管事皺眉看著四周的淒慘,對我勸道。

  領路的阿煥回過頭來,看著我,臉色躊躇,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女君……」他吞吐道,「此處……嗯……不是女君該來的地方。」

  「無妨,走吧。」我說。

  阿煥的家在一個寬不過丈餘的巷子裡。說是家,不如說是個窩。小小的院落裡面搭滿了棚子,擠著近十戶人家。

  「我等在雍都無落足之處,只得租住於此。」阿煥小聲道。他的妹妹阿元低著頭,眼角還掛著淚痕。

  我的目光掠過雜亂參差的草棚和人臉,沒多久,定在不遠處一張草鋪上。李尚,我家從前的管事,現在就躺在那裡,頭髮蓬亂,在髒黑的被子下露出死氣沉沉的半邊臉。

  「父親,」阿煥在他身旁蹲下,聲音哽咽,「父親,女君來看你了……父親醒醒,是女君……」

  那側臉似乎動了一下,我走過去,只見李尚蠟黃的臉上,耷拉的眼皮緩緩開啟。他的眼眶深陷,從前那矍鑠的雙目現在像兩口古井。可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瞳仁裡忽然聚起光芒,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

  「女……」李尚張開乾裂的嘴唇,聲音澀啞,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俯身看著他,牽牽唇角:「管事,是我。」

  那憔悴的雙眼突然湧出淚光,李尚張著嘴,突然嘶聲哭了出來。「女君……女……」他掙扎著從鋪上起來,似乎想要行禮。

  我眼眶一熱,連忙按住他:「管事不必多禮,不可起身。」

  「女君……」李尚望著我,一邊喘氣一邊又哭又笑,雙手緊緊攥著我的袖子。

  我一邊用力點頭一邊擦擦臉上的淚水,看向旁邊的阿煥和阿元兄妹。

  生離死別之後的重逢,他們已經哭得臉皺成了一團。

  阿煥告訴我,傅氏出事之前,李尚剛好帶他們兄妹回鄉。待聞得噩耗,已經過去了一月。李尚當即將兄妹二人藏入深山,冒著身險回長安一探究竟。不想那時,傅氏的家宅全毀,我的父兄族人已無一留存。李尚雖探得我被留在了太后身邊,卻無法見面,只得痛哭著回鄉。

  後來,時局直下,長安大亂,戰火四起。去年,他們的家鄉遭叛軍劫掠,屋宅全毀,只得隨鄉人外出避難。不料到處都有賊寇,三人財物盡失,一路乞討來到雍都。

  以後的事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了。三人在雍都無依無靠,李尚又落下重病,阿元瞞著他們賣身,就出現了今日人市上的事。

  我看向李尚,他在阿元的照顧下,已經和緩下來。方才的大悲大喜,他力氣幾乎耗盡,此時沉沉地睡了過去。

  心裡不禁長歎一口氣。

  李尚為人忠直,有治家之才,我的父親一向對他敬重有加,也不許家人拿他當僕人使喚。即便他已經賣身入府,父親仍准許他每年回鄉祭掃先人。因為父輩的情誼,李煥和李元兄妹也跟我十分要好,從小玩耍。

  李尚從前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府中上下無人不說李管事乃福相之人。而現在,這個不過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已經被困苦和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夫人……」管事走過來,一臉為難,「夫人,時辰不早,該回府了。」

  我點點頭,轉向李煥,從袖中掏出一小塊金子塞給他。

  李煥臉色一變,忙道:「女君,這不可……」

  「拿著。」我果斷地塞到他手裡,道,「你父親的病不可再拖。阿元我且帶走,你去城中尋最好的醫者來給你父親治病。再有,此處住不得人,你另尋一處屋宅安身。」

  李煥望著我,眼眶一紅。

  我看他又要哭,歎氣道:「別難過了,好好照顧你父親。」

  李煥點頭,一擦眼睛,向我長揖一禮:「多謝女君。」

  我看看他,又看看草鋪上靜靜躺著的李尚,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第6章 壽宴

  雖然僕婢是買給我的,但郭夫人才是主母。

  路上,我想好說辭,回到府中就領著阿元逕自去見郭夫人,將事由細說。從以前到現在,如何主僕情深,如何生離死別。我沒有瞞給阿煥金子的事,那是我的嫁妝裡出的,自然由我意願。

  我當說客很有些添油加醋的本事,郭夫人聽完之後,臉上有些動容。

  她看看一直低著頭的阿元,歎口氣:「既是從前的舊人,如今難得重逢,救助亦是應當,此婢你留在身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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