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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哦,重點就是想個法子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一旦從內部分崩離析,到時就不怕無法克敵制勝。鐵牛和韓將軍剛才都說了,就是要讓他們自己開城門,出來和咱們打。就算九幽城的戍衛軍不開城門,百姓如果哭著鬧著要出城,難道他們還管得住嗎?」我眨眨眼,故意不把話說透。

  鐵牛看看我,看看美人爹爹,抬手搔了搔頭頂。

  「你想到什麼法子了?」美人爹爹追問。

  我篤定說道:「法子很簡單,挖墳。」

  「什麼!?」鐵牛和爹爹異口同聲喊道。

  我噝一聲屏息吸氣,從椅子裡跳起來,跑開幾步,才慢慢拋出三個字:「挖祖墳。」

  「什,什麼!」鐵牛大叫一聲,不可置信地指著我,「你不僅要挖墳,還要挖人家祖墳?知不知道這叫什麼……」

  我點頭,答道:「知道,缺德。」

  「而且是缺了大德,但確實是個好計策。」美人爹爹接口道,「若是我們放出風聲,九幽城戍衛軍再不應戰,就要掘開城中所有人家的祖墳。鐵牛,你說到那時會是什麼情景?」

  「我醒月兵將受盡世人唾駡……」鐵牛老實說道。

  「身背駡名算得了什麼?能夠順利攻克九幽城才是當務之急,何況聲名乃是身外物,千古之後連這身骨肉就化成腐朽了,還要好名聲作甚?」美人爹爹說得理直氣壯,恐怕天下間聽說要挖人祖墳還能興奮成這樣的,除了他,再無第二人選。

  「也不須真挖,只要在城外的墳崗子附近掘開幾個坑,象徵地扔點棺材板,金銀珠寶什麼的,再放出風聲說九幽守軍不出,醒月大軍惟有堅壁清野,為了擴充軍費才出此下策。」

  「百事孝為先,誰也不會任由先祖暴屍荒野,到那時九幽城中百姓必定會要求守軍出城迎戰,早早結束這場戰事。只要九幽城門打開,剩下的自然就好辦了。」

  我和爹爹一唱一和,鐵牛一臉沉痛地看著我們,估計正在心裡悲慟自己遇人不淑,禮義廉恥被我們父女二人視同狗屁,可憐了他這個老實人。

  當晚議定計策,翌日戍甯將軍升帳,將此計與諸將統通講明。眾將哄然叫妙,前後籌謀數日,將攻城前如何誘敵,攻城時如何迎敵,城破後如何殲敵,一一事無巨細地策劃清楚,各人就此領命而去。

  不出月餘,九幽城中細作來報,如今城中民怨沸騰,上達天聽,怨懟戍衛軍都是藏頭露尾的懦夫,不敢正面出擊敵軍,只會縮在城牆後面任人打。

  這期間美人爹爹多次派兵佯攻都城,每一次皆是點到為止,戰役剛打完,第二日必會有數百座新墳頭被「剖腹取珠」,如此日復一日,直待東皋守軍再也扛不住,自毀長城的那一刻。

  每日裡我面上故作鎮定,心下卻憂慮重重,事隔將近兩個月,無塵一點消息也沒有。正月裡曾有傳言,醒月獡鬼將軍在幽泉穀被東皋擒獲,如今羈押在九幽城中,爹爹屢次派人前往幽泉穀打探,也都毫無所獲。

  我曾無數次地設想,若是那日他被櫟煬軍擒獲,最壞的不過是被挑斷手腳筋脈,從此形如廢人。但若真是落入簡荻手中,即便性命能保無虞,怕也要受盡淩辱。

  生死未蔔,生死未蔔!

  四個字,道盡了個中滋味,卻無法消弭我心中如被烈焰焚燒的焦急。不敢過多地胡思亂想,怕想多了,心也跟著亂了,每天只能望著那座固若金湯的城池,想像著我與他一牆之隔,卻是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渠。

  「生生世世,我們都不會分開。」

  「哪怕窮此一生,只為了追憶,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那一日,獵風吹揚,長空一碧如洗,城樓之上,城牆之下,惟有我與他,凝眸對望。

  他身後佇立著東皋的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鬼頭刀,刀口閃爍著刺目的藍光……

  光影驀忽而逝,我從夢中驚醒,才覺察枕頭早已淚濕。怔目盯著床畔的銅鶴香爐嘴中升騰起縷縷飛煙,又在淒清月芒下化作虛無。左手殘缺的指跟握進掌心,反復摩挲,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告自己,這是夢,只是個夢而已。

  春意料峭,冷冬寒梅輕輕墜下枝頭,流瀉出最後一絲餘香。

  萬物復蘇伊始,殘冬的大雪開始消融,九幽城中東皋大軍接連數日蠢蠢欲動,醒月十萬兵馬嚴陣以待。

  龍徽校尉張仲僉帶領人馬,連夜在九幽城外方圓一裡內佈設下弩機「夜伏耕戈」,擇淬煉後的草烏汁染在浮輕箭簇上,以線系之,又在弩機上堆滿了枯草用以掩藏形跡。

  正熙五年二月初八,醒月大軍至東皋九幽城下叫陣,須臾,城門洞開,九幽城守將白文啟率十萬大軍浩蕩出城,列陣相峙。

  醒月龍徽校尉親率千人隊前往誘敵,白文啟手下左翼騎尉王堅率部迎擊,徽部詐敗,誘使王堅貿然追敵至夜伏耕戈陣中,引動毒箭機括。堅部麾下四千餘人盡皆中箭,惟張堅得以逃脫,馬至寒林,被雲麾中郎將腰斬于林下。

  平遠將軍花鐵牛策馬越陣而出,手持追雲劍,叫陣東皋神鋒將軍白文啟,欲與之一決高下。白文啟縱馬直出迎戰,偃月雙刀青鋒耀目,立馬陣前,睥睨天下英豪。

  兩將刀來劍往,劍走偏鋒,刀舞落風,相鬥百余回合,尚不分勝負。戍甯將軍王即令雲麾,雲騁,武勝,武威四將各引軍三萬,衝殺入東皋戰陣。彼時兩軍萬弩齊發,陣前亂射,箭雨遮天蔽日,沙場頃刻間陷入一片昏天黑地。

  兩方人馬拼死廝殺,自晨至午,自午入夜,九幽城下屍骨遍地,生靈塗炭,數萬男兒血染疆場,魂喪闕城。

  我隨軍跟至前線,被美人爹爹安置在中軍帳中靜候,從清晨一直盼到日色西沉,一聲聲戰報流水般報來,卻始終不知何時才能攻破九幽城,救出無塵。

  帳外殺聲震天,我再也按捺不住,掀簾走出。雙腳剛一踏在中軍帳外的土地上,我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駭到無言以對。

  漆黑夜色中,數十萬隻火把結成兩條火龍,龍首吞吐烈火,時張時翕,時進時退,相互撕咬糾纏。

  我禁不住跨前一步,百米之外,是一片殺戮的修羅場,火光閃耀在每個人的臉上,肅殺之氣回空激蕩。刀戟在空中翻飛,砍落下去,分不清是身體的哪個部分被截斷,重傷之人猶自垂死掙扎,而殺人者已經邁步過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九幽城頭上暗淡無光,東皋傾全城兵力,背郭一戰,竟未留一兵一卒駐守。不知此刻東皋的帝君陛下,又身在何處,是在那道城牆後面,親眼觀看著這場東皋與醒月之間的屠殺,亦或端坐在他的黃金龍椅上,悠然等待著捷報頻傳?

  一道銀芒刺破長空,流星般淩空射來,穿越了莽莽戰場。

  我急退數步,羽箭叮一聲正插進腳前的土裡,尾羽微微顫動。箭身上掛著一張青銅鬼面,猙獰邪戾的棱角,自漆黑的眼洞中滲出森冷寒意。

  箭落地的瞬間,九幽城頭乍現一道明黃身影,巍然屹立在闕樓之下。款款浮空的衣袂飄蕩在身側,冠帶翩飛,九天上一鉤弧月,恰映照在那道身影的背後。

  一隻蠟白的天燈輕嫋浮上天際,扶搖追月,夜風颯颯鳴叫著翻轉過燈身,蠟白的燈面上盛開著一朵金絲纏枝牡丹,牡丹花蕊殷紅豔麗,花絲芊芊縷縷,婉轉糾纏在一起。

  心,仿佛被一隻重錘刹那間砸中,砸得我目眩神馳,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在地。喉嚨裡呵呵數聲,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聲音,想要呼吸,卻怎麼也找不到呼吸的辦法,我瞪眼看著那只遙遙在上的天燈,似乎觸手就可以摸到,又像遠在我永遠也夠不到的地方。

  痛!

  痛!

  痛!!

  眼中一片空茫,心沉了下去,沉得越來越深,惟剩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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