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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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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國大事,我不懂,如若真有那日,我甘願引頸就戮,今日我只求陛下放過伶人碧華。」 他的臉上凝起狠戾,唇邊綻出一絲豔若桃李的笑容,「孤可以放過他,但他身中劇毒,無藥可解。除非用你手中的凝晶雪喂給他吃,否則過不多時,他自然毒發身亡。」 「你不是一向只將自己的性命看得重嗎?今日有他沒你,有你沒他,再耽擱下去,於他也沒什麼好處。孤倒要看看,你對他的情義,又能重到哪兒去……」 他的話未說完,我幾步走到無塵身邊,伸手掐在他的頜骨上,他咳咳幾聲想要咬緊牙關,我手上用力,直掐得他不得不張開嘴,我將袖袋中的凝晶雪一股腦兒塞進他的口中。 「給我咽下去,否則我立刻死在這裡。」我以死相脅,無塵一雙碧眸怔怔地看著我,眼角滾落淚水,滑過臉上早已乾涸的血漬,滾進耳畔的長髮間。 看他乖乖將凝晶雪咀嚼,咽下,我站起身,轉頭冷然望向簡荻。 他唇邊的笑意不減,點頭歎息道:「你果然對他一往情深,甚至連性命都不要了。」 「不,我只是將從前虧欠他的,都還給他。他為我毀去容貌,我用凝晶雪換他性命,從此我活在這世間誰也不欠。」 「……誰也不欠?呵,呵呵,花不語,你可真是讓孤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你有情有義,他以命抵命,倒是孤在枉作小人。好,孤給你一次機會。孤身後的長窗下是千年寒潭,如果你肯從這裡跳下去,孤便將碧華毫髮不傷地放下山去。」 「不!」 我還沒有回答,無塵躺在地上嘶聲喊道,掙動著身子想要起來。我看著他,他慢慢不再掙扎,碧眸中的淚水如珠玉斷線,越流越多。 「無塵,不許哭,我不喜歡。」 我輕聲說道,他咬牙憋住悲鳴,戰抖著手將眼淚擦去,用力瞪著眼睛看我。 「記住,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了我,更不行。」 抬腳踏上玉階,緩步向簡荻走去,每一步都是沉重,他笑著向我伸出雙手,玉階上倒映著我的身影。 一步,又一步,他的笑顏逐漸清晰,他的眼中滿是自信,我舉起手臂迎向他,他伸出的雙手微微顫動,玄服廣袖也跟著一起顫動。 我停步在他的面前,驀地揮手拍開他的雙臂,側身之時與他擦肩而過,將他臉上的笑容拋到腦後,眼角的餘光仿佛看到了他滿臉的笑容化作錯愕。 我站到窗前,回眸望著他,他不敢置信地輕喚一聲:「……丫……頭?」 阿荻,你一定以為我不敢跳吧? 你一定以為我是為了走到你的身邊,才踏上玉階吧? 你一定以為我今日重披嫁衣,只為了撿回曾經被我扔在腳下的那頂後冠吧? 呵呵…… 月影擋在我的身後,我的眼角閃過簡荻驚慌失措的臉龐,他的手探過來,抓到我的面前,我回他一絲決絕笑顏,躍窗而出。 風撲面打在身上,冰綃紅衣遮住視線,我的滿頭白髮,朔揚在夜空月華中。 第六十章 水月浣鏡花 鏡花水月空悲戚,無心去來悟塵緣。 簡荻,江山和情愛,在你的心裡哪個更重? 下墜之勢極猛,雲封霧繞中,千年寒潭陡然現在眼前。風中隱約傳來簡荻的一聲呼喚,我還未及聽清,便撲通一聲,一頭紮進寒潭。 潭水入骨至寒,意識在刹那工夫凍得麻木,腦海裡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念頭,我不想死…… 潭水震盪波動中,直覺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攔腰抱住,拖出了水面。入水出水,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我睜開眼,嘔的一聲,將噎在喉中的潭水咳了出去。 手腳僵硬冰涼,我沒有力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水,勉強看向面前,入眼是封丹焦慮的臉色。他的滿頭濕發早已經披散,沾在臉頰兩側,掛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嘴裡呼出的氣濃白一片。 他一身狼狽地將我拽到潭邊,我翻身滾上岸,他半臥在我的身邊。山風一帶而過,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牙關開始咯咯作響。封丹的發梢上很快結出一層薄霜,他說了聲「得罪」,伸手又將我緊護進胸懷,奮力躍身縱回雪閣。 剛入長窗,封丹已經無力再支撐,我和他雙雙滾倒在玉階上,他貼地滾了幾下停了,隨即起身,退到一邊。 我趴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剛從寒潭裡被人撈上來,又被閣中的暖香裹住,我全身一下冷一下熱,四肢抽搐得厲害。 靴底觸地的聲音刺進鼓膜,簡荻走到我的身邊,俯下身,蹲在我的面前。 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盯著我此刻狼狽的樣子,仿佛在耐心地等我開口求他。我極力仰起頭,讓他看清我的堅持。 牙齒上下撞擊的聲音輕輕迴響在偌大的雪閣中,他終於歎了口氣,伸出雙臂將我抱了起來。 他一步步地走向九龍椅,摟著我坐入椅中。我渾身戰抖地看著他,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我的臉,他的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和當年一樣。 我和他的視線糾纏著,他脫下身上的錦裘將我裹住。我靠在他的胸口,一聲漫過一聲的心跳從那裡傳出。 「丫頭,鬧夠了嗎?」 他的聲音很輕柔,他的胸膛溫暖寬闊,我漸漸不再打戰,身上回復了一些熱度。 「你負氣走了,這麼長時間,我雖然派人到處找你,卻又怕真的找到你時,你依舊不願意原諒我。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勤政殿裡,看著窗外的那角天,我會忍不住自問,是否願意探知到你的下落。」 「一日復一日,我就這麼每天都在問自己。知道了又有何用呢?你性子這麼烈,肯定是不願意再和我回去了。」 「每個人都有一份執著,丫頭,這東皋的萬里江山萬千黎民就是我的執著。我想做明君,想要東皋的百姓家家戶戶都過得平安富足,我這樣做,也算是錯了嗎?」 他對著我笑了笑,他的眼角邊浮出一絲日積月累的淺紋。我盯著他的靨畔,一根白髮夾雜在鬢髮間,原來他竟也早生華髮了。 我怨恨過他的薄情,仇視過他的利用,也曾親手將他推上皇位。但我從沒有去深思過在這張椅子上面,壓著千斤的重擔。 東皋的百代基業,黎民的富足安康,都靠他一肩承擔。他終究已不再是晏晏笑語的少年,他身為一個男人,有滿腔的執著和鵬程抱負。而這些,都曾是被我刻意忽視的東西。 我該繼續怨下去嗎? 是誰負過誰,誰又欠了誰的債,算得清嗎? 他的手臂緊了一下,一隻手拂在我的臉畔,將我的濕發捋到一邊,「不語,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回到你我初見的那天,我還是公子荻,你還是含章宮裡愛惹禍的小丫頭,不知道有多好……」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你拴在身邊。你喜歡碧華,在紫宸府時我沒有限制過你去見他,你喜歡吃沿河十八坊的手藝,我也都帶你去一一嘗過,你說女兒節的荷燈做起來麻煩,我硬拉著你去放燈,每一年我們一起放過的荷燈,都是我親手紮制的。」 「我不知道還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是啊,我選了江山,就不該再奢求江山之外的人或事,但我不是草木,難過的時候我的心也會疼,開心時會笑,受了傷,我也會流血流淚,我不是草木啊……」 他驀地低下頭,雙手收得很緊,勒疼了我,溫熱的液體落進我的頸項間,緩緩滑過胸口,「世間本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是我奢求了,我放了你,這一次我放手。」他抬頭時,臉上的笑容燦若春花,唯有眼角上幾點淚光隱然。 我的心中空無一物,仿佛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只是反反復複地念著他的名字。 阿荻,阿荻,阿荻…… 「丫頭,今日過後,你我再見面時就是敵人。這些,你都不後悔嗎?」他盯著我問道,我渾渾噩噩地點頭。他的手蓋在我的額頭上,食指輕輕摩挲著我額心的淚痣,「曾聽人說過,這裡面封存的是前世的記憶。如果有下輩子,你還記得阿荻,好嗎?不要忘了我。下輩子相遇時,你再在我的手背上咬上一口,我就知道是你了,好不好?」 他的眼角滑下淚水,滾落在衣襟上。回手攥住衣襟,他狠命一扯,撕下了半角錦緞,「我欠你的,一併還給你,不許忘了我!」 我掙扎了一下手臂,感覺已經沒有之前的僵硬,費力地抬起胳膊,我將手撫在他的臉畔。他的眸光點點似辰星閃爍,我挽起笑容凝視著他,「阿荻,緣分……盡了。」 他艱澀地頷首,唇角輕動,「你在這裡將養幾日,過後我派人送你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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