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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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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或許是無可辯駁。他突然冷笑起來,扯得那張臉詭異中透出哀絕,「你想走,我不攔著,除非我死在姑娘面前,否則你別想甩脫我。」 門口咣啷一聲,蘇沫踢翻了擺在門旁的立瓶。一張卷軸從瓶中滾了出來,綁畫的絲絹鬆散,一卷春情墨畫滾地展開來。 畫中的人翠衣濃展,立在桃樹下,對面的花樹間露出一角不屬於他的衣衫,沒有容顏的春情圖,一切都包裹在朦朧的曖昧氛圍中。 無塵低頭看著那張畫卷,突然笑了,那一瞬間,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水月閣中風華冠世的美人。他的臉和記憶中的瀲灩容顏合在一處,讓我分不清眼前這人究竟是誰。 他是貌醜的無塵,也是絕美的碧華,他是長伴我身邊的碧眸伶人,也是這世間唯一關心我生死的人。 「哎呀呀,姐姐好福氣,身邊有這麼真心誠意待你的人,不知是哪一世裡修來的呢?」蘇沫撿起地上的畫卷,就著案上的燭火細細端詳,笑道,「這畫中的人從背影看分明覺得很美,可惜啊,可惜了這張臉。」 嘖嘖數聲,他走到無塵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頜左看右看。無塵身量高出他許多,蘇沫踮起腳努力夠上去的姿勢極是好笑,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蘇沫撇著嘴回眸掃我一眼,似是怪我不該打擾。 「好好的一張臉,竟然毀得如此徹底,恐怕是醫仙再世,也無法挽回呢……」他頓了頓,刻意等著我接下文。 我故作遺憾地歎道:「是啊,不過他原本就貌醜,後來又被仇家斬了十七八劍,變成現在這副怪樣,實不相瞞,我們是躲到無缺城來避禍的。」 無塵拍掉蘇沫的手,臉上掩不去厭惡的神色。蘇沫也不在意,走到我身邊,笑得有些詭詐,「姐姐好會說笑,以他的容貌氣度推斷,未受傷前定是個頂尖兒的人物,若是能夠妥帖用藥,再修整一番,或可略複當日風采。」 我看了看無塵,他利落地回了句「不必」,從蘇沫手中拿去那卷畫軸,卷好後扶起立瓶插了回去。 「仇家?莫非是因為這張臉以前太美,在外面招惹了風流債,才被女人砍壞了?」蘇沫又開始自說自話。 趁著無塵背過身去,我迅速地朝他做個鬼臉,擺手示意他少說少錯。 蘇沫假裝沒看到,繼續說道:「我看你時常迎風流涕,只怕是傷及頰骨,若不及時修整,於你自身有損無益。」 無塵放好畫卷,轉過身冷冷地瞪著蘇沫,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多問。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你若是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就把她身上的病治好!」 無塵的手指指向我。我一怔,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以來隱忍著不說。我不提,他一概不聞不問,只為了讓我自以為騙過了所有人,讓我心安理得地過著自欺欺人的每一天。 現在想想,他時常鎖在眉間的淺愁,時常會不自覺地發出的歎息,原來都是,因為我?! 我的十指下意識地握緊,直到掌心傳來銳痛。 無塵,你這又是何苦?! 我生我死,又與你何干?! 這世間沒了我,你不是可以更逍遙自在? 從此後,再沒人拴住你的手腳,你便可化身飛鳥,在九萬里長空下振翅高飛,又何苦為了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自縛羽翼呢。 蘇沫盯著無塵,臉上的神色竟是從所未見的認真,「她的病,我眼下無能為力。但是你的臉,我卻有十成把握。及早修好了,也省得你整日清湯掛水的,有礙觀瞻。」 無塵剛要開口,我搶前一步,問道:「蘇沫,他的臉你能恢復到幾分?」 蘇沫想了想,道:「雖不能和原來的樣貌完全一致,總還能有個六七分。」 我點點頭,「六七分已屬過了,你只需治好他那總是流涕的毛病,其餘一概不用管。」蘇沫還欲開口,被我揮手打斷,「如果他的臉變回原來的樣子,就再不是我的無塵,我也不再需要他伴在身邊了。蘇沫,你懂了嗎?」 一連幾日,蘇沫拉著無塵天不亮就跑去荒郊野嶺。明說是去找藥材治病,背地裡究竟搗鼓些什麼,兩個人都避著我一字不提,倒顯得我成了外人。回來時,兩人都是滿身滿頭的晨露,鞋上還掛著泥水。很想問問蘇沫需要藥材為何不去藥鋪子裡買,又怕惹來他白眼無數,拿我當成白癡。 小書房裡的墨畫被無塵徹底翻檢了一遍,他每看一張,臉色就黑上幾分,到最後我幾乎是奪門而出,逃之夭夭。 趁他和蘇沫出門時,我再回去翻看,除了幾張曖昧有餘露骨不足的還健在之外,其餘的估計已經被他拿去毀屍滅跡了。 我糾結之餘,偷偷慶倖,那些極具特殊愛好的私藏,所幸沒被他翻出來毀了,不然我可真要老淚縱橫,無語問蒼天了。 藥湊齊了,蘇沫又和無塵天天在抱月樓裡閉關不見人,前面招徠客棧的華叔差點以為老闆換了人,無塵人間蒸發。 鬧騰了差不多快有兩個月,有時我躡手躡腳地跑去抱月樓偷看,被蘇沫一掃帚趕了出來,再或者端著清茶點心假意獻殷勤,剛站到門口就被請走不送。 無塵那張臉不知被蘇沫折騰成什麼樣了,無缺城裡的江湖人很多,時常總能看到缺胳膊少腿或者整張臉傷得亂七八糟的江湖過客,之前他那副尊容,倒也不惹眼,只怕被蘇沫一番拆零補缺後,哪怕只是恢復成原來的四五分,也夠引人注目的了。 梅花開到荼蘼時節,終有敗落的一天。我將落花掃到院子的角落裡,一股腦兒都扔進了荷塘。 柳枝上的嫩芽剛發,梁底的雙燕已經飛回來趕著築新巢。蘇沫說今日無塵的臉就可以見光了。敢情之前他的臉一直就怕見光死啊。 拆了層層白布,蘇沫說「好了」。我沒敢看,緊閉著眼睛。不知是誰的手伸來,捉住了我的指尖,幹暖的掌心裹著我的五指。 無塵淺淺地笑了,將我的手拉過去,拂在一張不再凹凸起伏的臉上。心裡咯噔一下,想看,又怕看,掙扎得難受。 「姐姐,怕什麼呢?」蘇沫站在一邊,聲音裡透著古怪,此刻不用看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在憋笑。 我的嘴動了動,一個字沒有吐出來,緩緩張開眼,一張醜陋的面容映入眼中。 碧綠的眸子依舊靈動,裡面盈著滿滿的一汪春水望過來,眼角邊的那道劃痕也依舊醒目,拉得整張臉歪到一邊。 無塵還是無塵,卻又不像他了,我說不上他哪裡變了,只覺得整個人仿佛是脫胎換骨了似的,渾身上下散發著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氣度。 「阿,阿蘇,他的臉……」 「是姐姐你這個不許那個不讓嘛,我只得給他泡了幾個月的藥,再把受傷的頰骨規正,人還是從前的那個人,臉還是那張醜臉,姐姐有什麼話別來怨我。」蘇沫沒等我說完,搶先把話說明白了,「他之前的臉因為受傷日久,所以我將他的頰骨重新整合回復原位,迎風流涕的毛病算是沒了。不過啊,他那臉……」 「這就夠了。」我打斷了蘇沫的話,只要面前的這個人還是無塵,已經足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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