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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記得當年江偃城賽花船的時節,曾聽人說起展家大小姐是個絕色的美人。我不露聲色地端詳著她。這美人長得確實出眾,粉嫩的小臉上一雙剪水眼眸顧盼流彩,笑起來,靨畔現出一個甜甜的笑窩,甚是惹人憐愛。

  她身邊的那個公子偶爾一抬頭,正對上我打量的目光。他頓時收斂了笑容,恭謹地沖我點了點頭,「子周在江偃時就聽聞世子妃風姿卓絕,今日得見芳尊……」

  「展公子客氣了。」

  我打斷他下面的奉承話,不用聽,也知道接下來無非是三生有幸之類的敷衍場面。不過他誇我風姿卓絕,聽起來倒挺新鮮,恐怕是此「瘋子」而非彼「風姿」吧……

  呵呵!真是有趣得很呢。

  偏過頭去,看了一眼簡荻,他正和太子殿下拉扯家常,完全沒心思注意我。於是我慢條斯理地將視線調回去,對展公子露出個意味深遠的笑容。

  他神色間一凜,似是心有所動。

  「展公子今年貴庚?」

  我問得突兀,他微微一怔,隨即斂容答道:「虛歲算來,二十有三。」

  「哦,公子平素有什麼愛好?」又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拋過去。

  他呆了半晌,緩聲說道:「回世子妃的話,子周平素並沒什麼特別嗜好。」

  他的話音剛落,身邊的展存莘搶道:「哥哥平素最愛養花,總是整天鑽進咱們展府的花圃裡,琢磨那些個花兒啊粉的。世子妃殿下也喜歡養花嗎?」

  展存莘望著我回話。真個是直心腸的姑娘家,心裡想什麼,嘴裡說什麼,臉上還帶著那麼驕傲自得的神情,估計對她哥哥很是敬重吧。

  我抿唇而笑,不知道辣手催花算不算是種愛好?

  「原來展公子是個愛花之人,只是從公子面上看,卻不儘然吧?」

  他低垂的眉眼驀地抬起,臉上閃過一絲疑慮,像是想起些什麼又不確定的樣子。

  「我看展公子除了愛花,更愛采草呢!正所謂人家採花你采草……」我話沒說完,突然一盞茶盅橫到我的面前,擋去了我接下來的侃侃而談。

  順著端茶盅的手看過去,簡荻正一臉諱莫如深地瞪著我。見我噤了聲,他冷著嗓子道:「說了半日,喝點水潤潤吧,累不累?」

  我識趣地接過杯盞,揭開蓋子喝口茶,清香盈齒的雨露清芬從喉嚨直通到胃裡。蓋上杯子,我淡淡掃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太子殿下一聲「開席」讓眾人暗暗松了口氣,流水般的菜肴端上桌來。我隔著遊走在身邊的侍者看去,展存望呆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再看他滿頭烏髮綰得嚴整,當年可是被我抓下過一大把呢。

  太子殿下的這場家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有些意思了。

  「阿荻,今日故友重逢,你就沒點兒表示嗎?」貼到簡荻耳邊問了一句,他一口酒哽在喉嚨裡,悶著聲咳嗽起來。

  太子殿下夾起箸鳳入竹林,放到簡荻面前的碟子裡。早有候在一旁的執事過來用銀針探了一下,又退到二層帳外。

  「阿荻還是小時候那副脾氣,急性子改不了。」他露出溫潤如玉的笑容,轉頭對芙真說道,「還記得有次他為了禦園裡的芍藥不開花,數九寒冬的,竟讓宮侍們架了火盆熏那些花,現在想起來還覺可笑。」

  「殿下記得偏了,那是臣妾兒時說的一句'冬天想看芍藥'的戲言,沒想到皇世子當了真。」太子妃一雙眼中看不出情緒,只是不著痕跡地掃了簡荻一眼,為太子的碟子裡布了個菜,「回想起那時候的事,確實可笑。」

  太子笙一雙眼轉回到簡荻臉上,挑了挑眉,點頭道:「阿荻現如今長大了,還學會了頂撞父皇,小時候你可沒……」

  「皇兄怎麼總提小時候的事,那些,我都忘了。」簡荻搶了一句,夾起太子布的菜送到嘴裡,細嚼慢嚥後,說道,「吃菜吧,涼了味道就變了。」

  太子淺淺一笑,夾起碟子裡的菜跟著吃了起來。

  一時間席上再沒人說話,唯有杯盤碗箸偶爾相碰的聲音回蕩在碧晴閣裡。席面撤下後,淨過手,各人面前一盞蓋盅,只是顏色不同。

  我端起面前這盞龍泉天青色的茶盅,淺嘗了一口。上品的貢茶,和那夜喝過的味道一樣。

  不知是誰起了話題,談到一個月後,醒月新皇登基,東皋的帝君今日在朝堂上明顯透出意欲派人前去覲賀的意思。這下可好,金鑾殿成了菜市場,贊成的不贊成的吵成一鍋粥。最後,帝君一巴掌震起了金案上的玉璽,眾人嘩嘩流著冷汗,集體洗了個透心涼。

  太子眼角捎帶到簡荻的臉上,笑道:「今兒個父皇又問皇弟的意思,咱們這位可倒好,還是那句話,非卿不娶!你可真真是個實心眼兒,何必當著那麼多文武官員的面討那個沒趣,駁了父皇的顏面,當心沒你好果子吃。」

  簡荻從我手裡拿過那杯茶,湊到嘴邊抿了一口。目光掃過在座的眾人後,緩緩地開口道:「弱水三千,我不過是選了一杯適合自己的茶喝,莫非皇兄也要強人所難不成?」

  「阿荻說笑了。父皇的旨意裡說得明白,既然咱們東皋的皇世子執意要娶含章宮貴人,也好成就了醒月和東皋兩國締結萬世不棄之盟,可謂一舉三得。」太子臉上笑容不變,續道,「今日在禹隹閣,父皇已經下了旨,給你和貴人指了婚期,就在下月初二。這下可有得你忙了。」

  太子的話說完,不僅簡荻驚得站了起來,連我和太子妃在內的所有人都瞪圓了眼,仿佛是剛聽到天方夜譚般,不可置信。

  這,這位東皋國君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算起日子來離下個月初二還不到一個月時間,怎麼旨意下得這麼突然?又如此讓人措手不及?

  之前他老人家還一百個不願意這門婚事,現在倒當起了月老,難道真應了那句天威難測的老話?

  皇上將我和簡荻的婚期定在醒月國新皇登基的前幾天,這裡面又包含著什麼深意呢?

  東皋和醒月,真的會結成同盟?那麼霸踞西北的櫟煬,又將是何態度?是否眼睜睜地看著當世兩大國結盟選擇視而不見,或者是,早就另有打算?

  記憶中浮現出一道臨水剪影。記得很久以前,在明溪綠水畔驚鴻初見,那人的黑髮散亂隨風,唇角的薄笑如雲曦流瑞的日華。

  一切恍如昨日,十裡平湖的那彎素月,也依舊高懸在九天之上灑落銀輝。

  「皇世子當初為求一紙婚書,徹夜跪在銅雀樓前。此番國君又成就世子與貴人的天作之合,日後定會被傳為東皋的一段千古佳話。」在座的眾人對簡荻諂媚道,豔羨之情溢於言表。

  腦子裡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我轉頭看向簡荻,意外地看到他竟赭了臉諾諾地「嗯」了一聲,想不到這臉皮堪比城牆厚的傢伙也會有臉紅的一天。反倒是我這個預備做新嫁娘的人,平靜地坐在椅子裡,臉上不露分毫情緒,一副老僧入定的淡定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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