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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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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緩緩貼上杯沿,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下整杯酒。金階下歌起舞動,一陣暖香撲面,沒半刻工夫,他的臉上泛出淡淡的桃色。 我用手肘撞他一下,輕聲問道:「怎麼,這就醉了?」 他的眼裡夾著一絲春意看向我,唇上沾著一點酒。看著他那張芙蓉瀲灩的容顏,我的心抖了抖,仿佛瞬間被人撩起一簇火苗,視線竟定在這無邊的春色彌漫裡,再也移不開。 台下的曲子換了調,一陣霓裳羽衣蹁躚喚回我的神志。掩飾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吃到嘴裡卻渾然不知味兒。他的手從案下伸過來,拽住我衣袖的一角。 「愛妃難道就不知給夫君布個菜嗎?我都醉了呢。」他的唇邊盈著一抹輕佻的笑,看在我眼裡只覺十分討打。 「殿下愛吃什麼?儘管吩咐。」舉著筷子伸出去,等著他回應。 他偏著頭想了想,道:「愛妃素日愛吃什麼,本世子就愛吃什麼。」 隨便夾起一塊蟹黃桂花藕,在太子和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塞進他的嘴裡。他滿足地嚼來嚼去,仿佛那塊藕片有多麼值得回味。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目光轉到太子妃臉上時,露出溫和體貼的笑容。柔聲對著冰山美人噓寒問暖,又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無非是菜肴是否合口,愛妃有所清減需當保養。 太子妃頷首默默領受。我淺酌一口酒,放下筷子,冷不防抬起頭時,正對上太子妃深邃的目光,那眼裡似有些什麼,一閃而過。 隨她端起酒杯淩空虛敬,淺抿一口,指尖略偏,一杯瓊漿盡灑在裙子上。我「啊」的一聲驚呼,太子關切的目光隔席睇過來。簡荻看了看傾倒在桌邊的金樽,又看看我濕了大半的禮服,眉頭慢慢皺起。 臺上亂了陣腳,金殿裡的眾人都將視線聚焦在金階這端,下面的歌舞一時悄無聲息了。 太子妃起身走過來,牽起我的手,對太子說道:「世子妃的衣裙汙了,我帶她去換條新的。」 說完,拉著我緩步繞出金殿去。 我不知道她帶我到了哪裡,只是眼前的這座宮殿實在奢華得過分。殿門邊純金點藍的立瓶裡插著孔雀翎毛,窗下的榻上鋪著數不盡的鳳尾羅織錦,搭下一層層重疊繽紛的流蘇絲。一整塊純白的皮毛鋪在腳下,大紅的帳幔遮去滿殿的燈火,湖綠色的紗簾被夜風挽動,在房裡翻飛搖曳。滿眼所見非金即銀,珊瑚樹盆景立在案旁,枝杈上掛著瑪瑙珠串,裹在層層疊疊的紗幕中,透出絳紅的珠華。 正感慨著這滿室的奢華,一個小侍雙手捧過套白裙,展開時從衣料上流過炫目的銀光,原來是條銀縷宮衣。我換好衣服,早有執事端來清茶,揭開蓋,撲鼻而來一陣茶香,是今年春分的絕上品貢茶。 「你喜歡這茶嗎?」太子妃清冷的聲音響徹大殿。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躬身行禮。 「還好,這茶聞著香,可惜品起來味道總差些,不如家常的慣口。」 她看了一眼那碗茶,坐到案邊的錦墊上,「不喜歡就倒了它,只喝自己慣口的那杯。就好比這金雕玉琢的宮殿,說到底不過是個鳥籠子,眷養著太子殿下的臉面。你不喜歡那茶,可以不喝,若是不喜歡這金絲籠,可怎麼走出去呢?」 太子妃一雙妙目在我臉上流連,端起那碗蓋盅,嘩啦一下拋到地上。四濺的茶水燙濕了我身上這條新換的銀縷衣。我看看裙擺,再看看她,彎腰拾起一塊碎瓷片放回案上。 「太子妃殿下言重了,若說這滿殿金輝玉容是個鳥籠子,卻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盼著到這籠子裡住一輩子呢。太子殿下對娘娘恩寵有加,羨煞了金殿裡多少雙權貴眼睛,都盯在殿下的身上了。」 她細緻的面容上綻出微笑,只是笑得冰冷。 「你倒瞧得仔細,難怪能讓皇世子這麼癡情,原來是有顆玲瓏心。」她頓了頓,續道,「可你也得明白,當年若不是本宮執意嫁于太子殿下,這世子妃的鳳冠可還輪不到你的頭上。」 我的目光盯在那片碎瓷上,點頭道:「太子妃殿下無須提醒,我知道分寸,自然不敢多存奢望。」 「哦?」 「我只是想問問太子妃殿下,既然心裡喜歡著皇世子,又何必非要揀那更高的枝頭攀,一頂世子妃的鳳冠還不夠風光嗎?」 燭光散亂,碎瓷片被大紅的帳幔投下豔麗的光芒,雖然殘破不堪,卻依舊耀眼。等了片刻,那椅中端坐的女子沒有想像中的發怒或沖過來指責我鳩占鵲巢。她只是安靜地坐著,端著高華的氣度,一如初見時的尊貴。 即使她愛的人不是簡荻,或者她今日的身份不是東皋的太子妃,也會讓我無限仰慕她。 我欣賞這樣的女子,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明白什麼叫捨得。捨得,從來都是有舍才有得,卻沒有幾個人真能做到。 她做到了,所以她是當今的太子妃,只是她錯愛著我未來的夫君,只該屬於我一個人的阿荻。 「本宮要的是天下獨尊,如果不是頂天的榮耀,本宮寧可玉碎,也絕不瓦全。」她的眼裡有睥睨眾生的狂傲,和簡荻時常閃現眼底的不盡相同。 我的心頭微微地刺痛了一下。我想可能是那杯茶太過香馥,停留在心中無法淡去。與世無爭的太子殿下,清冷狂傲的太子妃,這是多麼矛盾的組合。這金殿此刻看來,果然是個華麗的鳥籠,關著一隻美麗的金絲雀,還有她深埋心底的愛情。 「太子妃為何今日對我說這些話,莫非只是為了試探我與世子殿下的情意?」深吸口氣,將胸口中那濃烈翻滾的香氣沖淡。 面對她的清冷,我是否該表現得更激切一些?告訴她別再癡心妄想?告訴她安心地做太子妃、未來的東皋皇后? 嘴張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索性閉上。心裡的痛正慢慢消退,一點一滴被我逼出體外,就像武林高手用真氣療毒,將潛伏在體內的毒素逼出去,就此一了百了。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成了無師自通的高手,學會把一切擾亂心緒的東西硬生生地擠掉,親自拿把剜肉的刀從心口剜掉血肉,雖然那瞬間痛得人想死,但是痛過了,傷口癒合了,心裡的病也就好了。 情啊愛啊,這些不正是穿腸的毒藥? 只是,為什麼剛才的那個瞬間,我會痛徹心扉? 難道是我已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毒? 心裡有個聲音在否認,於是我淺淺地笑了起來,綻出比她更是清冷的笑容。 「太子妃殿下說這鳥籠子眷養著太子殿下的臉面,我卻瞧太子是真心地愛著殿下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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