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濺玉錄(84)_八大

八四

　　第三十九章疑是故人來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洗淨臉上的鉛華，換上清瓷拿來的男裝。東皋的服飾崇尚華貴，以繁複為美，講究色彩和衣料的搭配，再佐以細節處點睛的精巧飾品，奢華唯美。

　　放下滿頭青絲，只將鬢髮用絲絛纏繞著系在腦後，刻意將眉心的朱砂顯露出來，撐開玉骨扇，片刻工夫我便打扮成翩翩貴公子模樣，讓站在一旁嘮叨不休的清丫頭也看傻了。

　　「姑娘這麼穿著，比起女裝倒更顯飄逸。」她由衷地贊了一句。

　　「是嗎？」我端起摺扇托在清瓷的下頜上，輕佻地一笑，「本公子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這一去，不知要惹得多少風蓮少女春心萌動，真是罪過。」

　　她抬手啪地打掉扇子，用和她家主子差不多的神態嗤道：「姑娘還是收斂些為好，免得到時給咱家公子招惹麻煩。」

　　「你倒是對公子很忠心啊。」

　　「那是自然。」

　　「清瓷，別忘了你現在是誰的丫頭。」

　　「連姑娘都是公子的，何況是我。」

　　……

　　我說不過，乾脆抬腳走人，身後跟著寸步不離的清丫頭。

　　風蓮城富庶，單看那些亭台閣館，便可知東皋民脂豐腴，百姓安居樂業。滿街游走的商販叫賣貨物，其中有多半貨品我不識得。若不是清瓷跟隨左右隨時給我講解，我一個人實在無法領略這逛街的樂趣。

　　眼看接近午時，清瓷又累又渴，頰邊香汗淋漓。路邊有個扯著布篷的小攤，我招呼她在小攤上坐下，叫了兩碗冰鎮烏梅汁。

　　小二端來冒著寒氣的瓷碗時，那漫溢的烏梅甜香直竄入鼻子，讓人聞著都解渴。我和清瓷此時誰也顧不得儀容，端起碗就往嘴裡灌。

　　冰涼的甜水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肚中，既解渴又解饞。路邊的水雲澤泛起絲絲潮氣，綠柳低垂，被若有若無的風拂過水面，留下點點漣漪。

　　我笑看著清瓷喝下第二碗烏梅汁，她的體質畏暑，平日在府裡也盡往陰涼處走。看她陪我逛街逛得辛苦，我從袖中取出手帕，為她擦去了鼻尖上的汗水。

　　我旁若無人地為她擦完汗收起帕子。她卻別過臉去，低低地叫了聲「公子」。我左右看看，確定簡荻沒有跟來，轉頭卻看見攤主臉上那刺眼的笑容。

　　繁華綠柳前，路邊小攤上，一個是多情公子，一個是俏麗丫頭，剛才那一幕定是讓有心人以為我趁機占清丫頭的便宜了。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拋下幾枚銅子兒在桌上，起身走出去。清瓷緊跟著走出來。我回頭看著她說道：「清丫頭回府去吧，我一個人逛一會兒，也就回去了。」

　　她堅定地搖頭，反而邁步走到我前面去了。望著她小小的背影，我不再多說什麼。就算打發了她，也不知身後還跟著多少眼線呢，想跟就跟著吧。

　　耳邊傳來數聲「姑娘請留步」。

　　直到我的手腕被人抓住，這才驚覺那人是在叫我。順著聲音望過去，一個老者緊緊地拽住我的衣袖，側身佇立在道旁。

　　呃？這樣……算是搭訕嗎？老伯您這歲數有些不太合適啊！

　　我盯著他上下打量。他頜上稀疏的發須蒼白淩亂，眼神顯得混濁不堪。看他的衣著，又不像是要飯的。風蓮城富庶如斯，走這半日我還不曾見過一個乞丐呢。

　　不要飯，莫非是要錢？攔路搶劫聽說過，沒見過七老八十的人青天白日裡也敢出來冒充綠林。

　　看外表他不是乞丐，看身板他不是強盜，那就只能是……

　　「老伯，我不算命。」將他的手撥開，我溫言道。

　　他一驚，衝口而出，「姑娘何以知道老夫就是那觀星測地、批字算卦，人稱賽半仙的有緣人？」

　　……冷汗，誰和你是有緣人啊？！

　　「老先生仙風道骨，一看就是個方外高人。」勉強敷衍幾句，原指望著他聞此言即放我走路，不成想，我話出口，他仿佛千里馬遇到了伯樂，俞伯牙遇到了鐘子期，抓著我衣袖的枯槁的五指更加用力，一拉一拽，便把我扯到路邊的算命攤子前，按著我坐好。

　　「既然今日姑娘慧眼認出老夫的真身，老夫也當不吝所學，傾囊為姑娘卜上一卦，測個吉凶禍福。」他青中泛黃的眼白正對著我，黑眼珠不知滾到了什麼位置，抬手捋了捋鬍鬚，露出滿口殘缺的牙板。

　　眼前的這位「高人」顯然不肯輕易放過我，我只好隨口說了個「命」字。

　　那老者煞有介事地撚著手指，眯縫著雙眼，搖頭晃腦了一陣，開口緩緩地道：「使也，從口從令，乃命。人之上，見則叩，是為命所歸。」

　　那雙混濁的老眼驀地睜開，瞪著我看了半晌，「姑娘面相不凡，如若今日聽從老夫的勸告，他日必可鵬程萬里，朝天闕，富貴難言。」

　　我與那老者面面相覷，清瓷站在一邊，看看我，又看看他。

　　「還請老先生賜教。」斂眉垂目，我輕聲回復。

　　「姑娘雙眉含煞，命中註定孽債過重。姑娘如肯讓老夫為你破了這點煞氣，日後自然一生平順，無災無難。」他雞爪子一樣的手指正對我眉心的朱砂痣，只等我點頭，他就立時動手。

　　我看著眼前那根彎曲成鉤的指甲，指甲縫裡滿是污泥，淡然道：「老先生的卦算得極好，只是我不想破了面相。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毀。」

　　「癡兒愚昧！你若不毀去這命格，則終身都要受它所累。身背孽債，墜無底輪回地獄，受苦受難！」他斷喝一聲，向前送出指甲。

　　我抬起玉骨扇擋住他的指尖，站起身，掏出一些散銀拋下，「受教了，這是先生的卦銀，告辭。」

　　拉著清瓷的手離開卦攤，不去理會身後接連不斷的「姑娘再請留步」聲。

　　直到遠遠看到水月閣翻飛的紗簾，我才驀然想起剛才那算命的老者張口就喚我為姑娘，莫非他真是個什麼世外高人？

　　低頭看看這一身行頭，再仰首闊步走了幾下，渾身做派十足。清瓷在身後小跑著跟了上來，呼呼喘息。

　　「清丫頭，本公子看起來如何？」我很認真地問道，順便停步等她。

　　她繞著我轉了兩圈，點點頭，「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今日風蓮城不知多少少女的春心都為公子萌動了。」

　　好丫頭！回去叫簡小屁孩重重賞你，比「本公子」還虛偽！

　　「本公子竟是如此完美嗎？」呼啦一聲打開摺扇，裝腔作勢地扇了幾下，不為納涼，只為了扇動鬢角的青絲和單薄的衣袂。

　　「公子，咱們回府吧，午膳怕是要趕不及了。」她拉住我的衣袖，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我掃她一眼，冷冷地道：「這如今慣得你比主子還會拿喬，本公子還沒喊餓，你倒惦記上午飯了。」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眼圈也紅了，「我是怕公子走了這大半日，也快餓了。難道我這也錯了？」

　　「哼！」甩開她的手，我踏步向前，更用力地扇著摺扇，「本公子現在心情不好，要去尋開心，清丫頭你若是無意相隨，就回府去吧。」

　　將她一個人丟在原地，我掩嘴笑著朝水月閣一溜小跑。

　　碧華美人，我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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