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濺玉錄(77)_八大

七七

　　可能是嫌我動作太慢，他乾脆攥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出艙去。我腳下還沒站穩，迎面一陣清香湧過來，我禁不住望向面前，「啊」的一聲驚呼。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水澤。一棟接一棟精巧的水閣橫架在水面上，漫天紗帳翩飛，在水汽氤氳中若隱若現。水裡盛開著數不盡的白蓮，蓮葉上綴滿露珠，被風一吹，呼啦啦地像是珍珠散落碧玉盤。

　　風蓮城中仿佛沒有行走的道路，滿眼所見都是彎成蜂腰的橋，有木橋、石橋，長的、短的。水裡偶爾飄過蓮葉形的燈，琉璃燈壁在水光裡折射著炫目的華彩。不知是哪裡來的絲竹笙歌，借著水音更添了幾分風流韻致，遠遠地飄過耳畔。一眨眼的工夫，流蘇輕紗從船舷兩側擦身而過，嫋娜地浮在水面上。

　　飛花散漫，流水潺潺，風蓮城像是夢中仙境般撞入我的眼中。不似含章宮的巍峨堂皇，也不似江偃城的精緻，東皋的王都竟是風流嫵媚至極的水鄉。

　　「這裡的水就是整片水雲澤的江水，除非水雲澤的水乾涸，不然我東皋的風蓮城將永世留傳。」

　　簡荻站在我的身邊，無限憧憬地望著眼前的景色。他的紫衣飛揚在身後，迷亂在朵朵白蓮之間。

　　「永世留傳？」我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丫頭，風蓮最美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荷。」他偏過頭看著我，笑得一如出水芙蓉，「到那時候，咱們晚上來，天上有條河，咱們的腳下有數不盡的河，那些花燈掛在樹梢，飄在河裡，我帶你嘗遍沿河十八坊的手藝。」

　　「好……」下意識地答了一句，我的腦海裡幻想著簡荻的話。

　　天上的銀河，腳下的水雲澤，還有無數盞花燈，喧鬧的軒館樓閣，這一切都是夢嗎？

　　美得讓人不敢相信，不敢去期盼。

　　第三十六章紅杏枝頭鬧

　　少年無端愛風流，閒時空賦壯志酬。

　　水雲澤的蓮花妖冶地在河面上怒放。已是盛夏時節，卻沒有暑期的燥熱，到處綠柳如絲，繁花似錦。

　　那日棄舟登岸，早有華蓋翠羽的宮車候在路邊。簡荻收了臉上的笑意，斂正眉宇間的神色，端正儼然地登上車去。我被安排在隊伍後面的車裡，剛挑開簾子，從車廂裡探出一張極水靈的臉龐。

　　「小姐是公子從醒月國帶回來的貴人吧？」問話的人耳後梳著兩個圓髻，一雙眼烏黑明亮，笑起來唇角邊顯出兩個小小的梨窩，真真是個伶俐可人的小丫頭。

　　我點點頭，彎腰坐進車裡。車廂正中擺著張矮桌，碩大的鏤花銀盤裡盛的全是蜜餞。看到那些胭脂色的梅子肉，我忍不住揚起嘴角。

　　一路上，小丫頭嘴裡不停地說著東皋的風俗趣聞，仿佛是怕我無聊，還時不時指著車窗外的風景讓我看。我被她聒噪得不行，乾脆抱著盤子坐到窗邊，目光隨著她的指點流連。

　　進紫宸府兩月有餘，這期間簡荻突然變得忙碌起來，每日都是聽身邊服侍的丫鬟們說，今日公子去了劉大人府上做客，後日又在觀月樓宴請王大人。

　　我被關在這公子府裡整日無聊得抓狂，小屁孩天天酒色犬馬，笙歌不斷，更有甚者傳說他跑去煙花之地宿醉到天明，還被當今國君傳進宮去訓斥了一頓。

　　當日隨他入府時的壯觀景象至今還歷歷在目，尤其是幾百號人一起匍匐跪倒在地，口裡高喊著恭迎主人回府，硬是嚇得我把手裡的梅子撒了一地。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昂首闊步走進大門，鼻孔幾乎翹到天上。我跟在他的身後，低眉順目仿佛新嫁小媳婦，瞬間被無數熱辣辣的視線當場盯穿。

　　好恐怖的陣勢啊，若不是簡荻拉著我的手，一路拽著我向前行進，我恐怕早就被無數嫉妒到內傷的美女們撕爛踩扁了。轉念想一想，如果不是因為他「剛好」拉著我的手，恐怕我也沒這麼倒黴，剛進府就被一眾女子視作眼中釘吧？

　　哀怨地盯著他的背影，小屁孩到了自家的地盤還不忘這麼惡整我，生怕我死得不夠早是不？

　　「清瓷，今日公子又去哪裡了？」院子裡的芍藥開得正絢麗，我收回視線，轉頭望向扇著茶爐子的小丫頭。

　　她抬頭沖我笑笑，「姑娘這幾日想是悶了吧？」

　　我點點頭，伸了個懶腰。簡荻把我帶進公子府，既沒交代管事給我安排個什麼事做做，也沒說明我究竟是什麼身份。於是我成了這公子府裡最特殊的存在，閒人中的閒人。

　　兩個月下來，我也算是多少有點摸透了紫宸府的情況。這整座公子府裡最多的就是閒人，而且還都是擅長風花雪月的閒人。簡荻似乎對如何享樂別有研究，在府裡蓄養了不少歌姬舞伎，花園遊廊橋頭殿角隨時可見到美人的身影。

　　美人多了，事也多了。管事曾經語重心長地奉勸過簡荻，不要再給公子府添置人丁了。其實我猜他是想說這些隨時隨地到處活動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紫宸府養得起閒人，但管事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天天為這些美人收拾爛攤子。

　　簡言之，紫宸府只有表面上的歌舞昇平，私底下大事小事不斷，時常後院起火。

　　這不，據說前幾日李美人被丁美人抓傷了臉，昨天趙美人又縱奴毆打了白美人的丫鬟。所幸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美人敢來觸我的黴頭。並非「本美人」後臺多麼強硬，只是估算著本美人現階段正受寵，她們吃罪不起吧。

　　樂得閒哉，我就乾脆整日圍著公子府的後院轉悠，指不定哪日就能看到一出好戲。這眾美爭男的戲碼，當年在含章宮裡見識多了，如今換湯不換藥，整套照搬到紫宸府。一眾美人無非是忍字頭上一把刀，各自維持著表面的那點風花雪月，私底下互相使絆子下黑手，總歸沒有情趣，但樂趣無窮。

　　「清瓷，你陪我出府去逛逛，如何？」我雙眼炯炯，光芒閃爍，用極其懇切的口吻說道。

　　話音剛落，惹來那丫頭白眼無數，「姑娘又不是不知道這府裡的規矩，沒有管事的手諭，誰敢隨便出府？況且公子叮囑過我要照看好姑娘的起居，若是隨便出府有個閃失，誰擔待得起呢？」

　　一句話把我打回原形，得！看來我也只能繼續潛伏在簡荻的後院，順便在窮極無聊時，去某個美人那裡放把邪火，挑撥挑撥。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我有義務為自己創造些生活樂趣，也為眾人茶餘飯後增添更多的談資，娛樂一下大眾吧。

　　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時分，醒來時發現榻前坐著個人。揉揉眼，把嘴角的口水擦掉，三魂七魄都歸了位，才看出竟是失蹤多日不見的簡荻。此刻他正翹著腳尖一顛一顛地望著我，他臉上的笑容說不出是什麼意味，總之是讓我寒毛倒聳了一下，立刻聞到了一種詭異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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