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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流矽在冼觴閣,只八個年頭就厭了。如今嫻月殿裡無人坐鎮,你們誰想頂連汀的位置,只管說出來。」公子蘭的話問完,流矽立刻又跪回地上,連浣的額頭隱隱滲出汗水。

  空氣中彌散開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人頓覺呼吸艱澀,嫻月殿中所有人一瞬間僵如凍石。

  此刻的公子蘭,是我未曾見過的。連汀固然冷,但與他相比,不過冰山一角。他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言辭,讓人從骨縫裡冒起寒意,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峰,直插入心肺。

  正僵持間,殿外傳來蹣跚的腳步聲,木杖落地砸起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久久盤桓不去。

  連慧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殿宇門前,身邊伴著一個少女。那人一襲黃衣,酷肖死去多時的流觴,乍見之下,我差點兒驚叫出聲,手腳冰涼如被魘住。

  待那身影走近,細看時,卻是連心,今日她刻意裝扮了容顏,穿著華貴繁複的明黃宮裙,行走間顧盼生姿,美不勝收。

  連真回頭看向緩步走來的連慧和連心,忽然唇邊綻起笑容。連心羞澀地低下頭。看著她們之間暗湧的交際,我的心頭驀地閃過一個模糊不成形的想法,莫非連真姑姑她……

  連慧舉步維艱地走到公子蘭的榻前彎腰下拜。連浣欲上前攙扶她的手臂,被連慧手中的沉香拐杖格開。連浣尷尬地怔在原地,連眨睫羽,怏怏然退回公子蘭的身後,連心搶上一步,攙住了連慧。

  公子蘭端坐在雁翅榻上冷眼觀望,從連慧進殿到連浣受辱,他泰然若不關己地旁觀著,看著眾人精彩絕倫的戲作。

  鮫人燈火明滅不定,幽藍詭異,將嫻月殿映若森羅鬼煞。

  連慧咳嗽數聲,緩過氣開口道:「百草堂連慧,拜見公子。」

  連心的目光流連在公子蘭的眉宇間,見他視線睇來,臉上露出嬌羞神情,慢慢地垂下頭去。

  公子蘭眼中波瀾不驚,淡然回道:「百草堂主上不必多禮,可惜你來晚了,沒看到有趣的一幕。」

  「哦?何事讓公子覺得有趣?說來給老奴聽聽,也一起樂樂。」連慧的臉上皮笑肉不笑,回身看看跪了一地的眾人。

  「今日嫻月殿上,」公子蘭輕輕拍了一下雁翅榻,說道,「有人覬覦這個位子,只是這裡只夠一個人坐,你們這麼多人都想要,豈不是叫我為難?」

  眾人一起躬身叩頭,口中惶恐地喊道:「我等不敢,請公子恕罪。」

  連慧嘿嘿冷笑幾下,「今日誰有命坐上嫻月殿主位,老奴不敢妄言。不過這些人膽子著實不小啊,居然覬覦起不配得到的東西,這含章宮裡,究竟還有沒有規矩了?」

  連真姑姑當即越眾而出,大聲道:「公子明鑒,今日在這嫻月殿,確實有人覬覦登上主位,但無論是何人,終須對含章宮有所裨益方為上選。我為公子舉薦一人,請公子決斷。」

  連真曼妙轉身,一雙美目流盼婉轉,視線隔過人群冷冷地掃到我的臉上。我被她的目光嚇得渾身一顫,刹那間似被無數條毒蛇纏身,背後冷汗淋漓。

  當日在行香水榭中,是她親口說意欲爭主嫻月殿,此刻卻又忽然改了口風舉薦他人。那,那之前她將君亦清接入含章宮,又是意欲何為?!

  連真的目光在我臉上審視片刻,終於滿意地挪開。她輕晃紫色衣袖,鎖視連慧的身邊人,「我力薦百草堂連心姑娘入主嫻月殿,連慧主上,您意下如何?」

  滿殿登時譁然,連慧雖然沒有答話,但難掩臉上得意的神色,連浣敢怒不敢言,下死勁兒地瞪著連心,流矽漠然地跪在地上,臉上一副泰山崩於前不改色的沉穩。

  連真的話說完,我高懸的心落地,禁不住大口喘息,渾身猶如虛脫般綿軟無力。心緒千回百轉,將此事的前因後果瞬間想得通透,連真她定是早和連慧謀定推舉連心,卻在事先探過我的口風,若那時我流露出半分欲爭嫻月殿之意,只怕今日必會死無葬身之地。

  連真姑姑,對我終究還是不放心啊!

  眾人議論聲漫過穹隆遠遠傳出殿去,很長時間後終複沉寂。公子蘭不置可否地端坐在金榻之上,優雅若清輝皎月。

  待大殿中寂靜無聲,連真再拋驚濤巨石,「今日趁著各宮的主子都在,咱們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早早地辦了,也省得叫人日夜寢食難安。」

  流矽笑著起身,站到了連真身側,目光狠狠剜向連浣,冷然開口道:「連真既然開了口,我想請連浣姑娘將咱們冼觴閣的玉玨交出來,被你拿了些日子,我這裡多有不便呢。」

  連浣身形微晃,頓退數步,驚叫道:「流矽主上這是說的什麼怪話?我哪裡……哪裡能有冼觴閣的東西?」

  流矽唇邊揚起一絲蔑笑,似是惋惜地歎口氣,「姑娘何必再掩飾?老實把東西交出來,或許公子還能饒你一命。」

  連浣咬住唇,忽然合身撲倒在金榻下,含淚哭道:「公子!公子定要信我!我並沒有冼觴閣的玉玨,這都是流矽主上故意誣陷。她知我有心爭嫻月殿主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求公子為我做主!」

  公子蘭宛如冰雕,冷冷地掃過連浣。她渾身一震,似是悟到了什麼,眼中的淚流得越發洶湧,「難道連公子也不信我?!我對公子忠心耿耿,斷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呵呵!姑娘確實對公子真心實意,可惜姑娘的心太大了些,也太高了些!在眾人背後做出下三爛的勾當,躲得過他人的眼,可躲得過自己的良心?」流矽從袖中取出瑩潤白玉,外圓中空,正是當日我親手送還給她的玉玨,「連浣姑娘,在公子面前你還要演戲嗎?你執意不肯說,我也顧不得情面了。」

  連真的臉上盈著一抹淺笑,淡定中透出冷酷,站在一旁接口道:「流矽主上手中這塊玉,是咱們柔蘭閣的至寶,而冼觴閣的那塊玉符,此時還在姑娘身上吧?」

  連浣的目光呆怔地隨著玉而動,金榻之下,連真姑姑、連慧、連心、流矽,還有含章宮中成千上萬的宮人都在對著她冷笑,笑她的不自量力。

  嫻月殿宮廊兩旁,鮫人臉上唇角微翹,仿佛也在無聲地譏笑著她。

  我笑不出口,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連浣榮華恩寵到極致時,依舊難逃摔落深淵的宿命。

  昨日的一場繁華,今日的十裡荒涼。

  這萬丈紅塵,究竟什麼才是真實?是我眼中所見,抑或耳中所聞?

  我凝眸望向華宇盡頭,公子蘭瀲灩的眉目中,唯有一片冷寂。

  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直滾入凜冽冰窟中,再無知覺……

  第二十三章清風踏歌行

  金樽祝酒踏歌行,來如朝露去無多。

  冰綾數轉,飛紗橫陳,鮫人燈幽藍詭秘,映著各懷心思的眾人。

  連慧拄著沉香杖走到連浣的身旁,彎著佝僂的脊背,像極了如鉤新月,「連真丫頭當日曾找過老太婆,說起柔蘭閣丟了要緊物件。我聽了不大敢信,誰吃了豹子膽,居然在含章宮裡做起了賊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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