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屋恨 | 上頁 下頁
二二三


  「怎麼會呢?」這些人驚歎,「身為這麼大一個國家的君王,皇帝怎麼可能只喜歡一個女子。便是我們國家,哪個國王不養著幾個情婦。」

  「可是我們的皇后娘娘很漂亮,很聰明,很溫柔啊。」侍者不動聲色道。

  外國客人搖搖頭,「不過,」他們欣羡道,「這真是一個美麗地童話。坐擁三千而獨寵一人。哈。」

  太始四年,太子妃上官靈產下第二子劉宓。這也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轉眼就到了征和元年。征和元年,皇長孫劉越已經八歲。皇族子弟自幼便得練習騎射。他的祖父,父親都極擅長於此。而他表現的也對此極有天分,不到半年就得心應手,瞄上了父親馬廄裡那匹朱縭。

  傳說,朱縭是天下第一地汗血寶馬,行走如風,日行千里,汗下如血,生平只認劉陌一個主人。

  博望殿裡,劉陌淡淡的看著自己地兒子,道,「你還太小。」

  駕馭朱縭那樣地烈馬,還太危險。

  「可是,」劉越不服氣道,「父親八歲的時候,已經在做什麼了呢?」

  劉陌怔了一怔,他八歲地時候啊。他在這博望殿做了太多年儲君,已經漸漸忘了少年時的崢嶸時光。

  那還是比如今的劉越還要小的年紀,他不知道這個世上誰是他的父親。與娘親妹妹相依為命。

  後來,他知道了,他的父親,是大漢最尊貴的那個人。

  可是,那又如何?再尊貴,他也只是拋棄他們母子三人的人。他怕見娘親的淚,所以不肯原諒讓娘親哭泣的那個人。

  那半年,他跟著母親走遍大漢的河山,私心裡希望不要有回到長安城的那一天。可怎麼可以呢?早早還在那裡。

  於是,還是走回這座牢籠。

  在長門宮裡第一次面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他方驚覺,他們是那麼肖似。劍一般飛揚的眉,銳利的眸光,以及,紙般薄的唇。

  不同的是。他的銳利,終年隱藏在溫和的笑容中。而父皇的銳利,卻張揚出來。凜冽地像出了鞘的劍。他已經是這個世上擁有最大權勢地人,不需要掩藏他的銳利。

  見了父皇之後。他承認父皇是一個好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漢國泰民安,威加四海。但他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夫君。

  一個好的夫君,不會這樣傷害深愛他的妻子。

  他亦曾見過衛子夫。想不通那個蒼白的女子有什麼好,會讓父皇當年捨棄母親選她。

  後來,漸漸懂了。他亦漸漸玩弄權術玩弄的爐火純青,分寸不失毫釐。可是在心裡某個地方,還是謹記著娘親當年的教導,相信一些美好的存在。

  娘親當年是如何教導他的呢。不是不愛他,卻還是忍痛送他遠行。因為,沒有見過天地廣闊,不肯收心建造家園。沒有親自歷練。不能真正成長。

  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劉越歡呼一聲,道。「謝謝爹爹。」

  「慢著。」他吩咐道。「讓何公公看著,小心些。」

  而父皇。當年是如何看他的呢?

  他不曾思慮過這個問題,卻在面對著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忽然有了些了悟。

  那是從他骨血裡延出地一脈,他總是盼他好,盼他日後能繼承自己的功業,發揚光大。卻因為利益的牽扯,永遠不能親近。

  他們父子,共同地維護著那兩個女子,或者說,深愛著她們。可是,他們彼此,卻不得不相互提防。這樣的關係,畸形卻持續了數十年。彼此都認為,只最適宜地方式。

  劉陌微微地低下頭去,淡淡一笑,以前的事無可追回,但,他不希望,這樣冷漠地父子關係,在他和他的兒子之間,繼續延續下去。

  朱縭被牽出馬廄的時候,有些感動。它的主人太忙碌,很少有機會騎著它任意賓士。博望殿的馬廄雖繁華,它卻有些焦躁。更何況,在前來的華服男孩身上,它聞到了與主人有些相似的氣味,溫馴的任他騎著。

  養馬的宮人嘖嘖稱奇,道,「這汗血寶馬素來不讓人碰的,居然服皇長孫殿下。殿下果然宏運澤長。」

  劉越騎在朱縭身上,便極歡喜。問道,「我皇姐呢?」

  「夭翁主在長門殿陪伴皇后娘娘。」宮人稟道。

  劉越一向肆意慣了的,想像年長自己六歲的長姐炫耀自己騎著朱縭的英姿,便駕馭著朱縭,穿過廣闊的宮廷,繞過假山,一路向長門殿馳來。驚的身後一眾宮人大聲呼叫,生怕皇長孫騎術不精,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亭台,假山亭台倒了都是小事,若傷了這位尊貴的殿下,他們就是有十條小命都不夠賠的。好在,朱縭是最有靈性的汗血寶馬,靈巧的繞過一切障礙,來到長門殿前。彼時是冬日,難得的出了太陽。阿嬌便著人取了躺椅,坐在殿外篩著太陽。劉夭取了一冊書,緩緩的為著阿嬌讀著,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瞥見皇祖母面上恬淡的神情。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過頭來,見是弟弟,怔了一怔,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劉越在朱縭身上低下身子,漸漸止了興奮的神情,稟神靜氣的看著在冬陽下睡去的祖母。祖母今年到底多大了呢?他在心中疑惑道。皇爺爺漸漸都老了,皇祖母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比起自己的娘親大不了多少。

  陽光照在阿嬌臉上,溫暖而寧馨,那麼美麗。身為皇長孫,劉越自然見慣了美人,他的母親,姑姑,姐姐,甚至未央建章來來往往的宮女,哪個不是容顏出眾?就是皇祖母,平日也是常常見面的。

  可是,在這個冬日裡,他窺見了另一種境界的美麗,不在於容顏。

  後來,他因為今日的莽撞,被父親責罰禁閉。父親說,也是在今日,若是早些年,縱然是皇子,在建章宮裡如此肆意駕馬賓士,皇爺爺定會要了所有隨行宮人的命。他也遠遠不止關禁閉這樣簡單。

  至於這樣無情麼。他在心裡嘀咕。如今的建章宮,很好很好。皇爺爺對他們孫輩也都慈愛。但,他忽然想起傳說中那個被永遠禁閉在北宮的叔叔,硬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顫。

  可是,當時,他安靜的下得馬來,陪姐姐陪在皇祖母身邊,直到皇祖母醒來。

  蜷在皇祖母腳下的雪烏抬起頭來,用一雙精靈的眼珠打量了他片刻,又瞅見不遠處的朱縭,搖搖尾巴,嗖的一聲竄出去,落在朱縭頭頂上。朱縭長嘶一聲,前蹄人立,欲將雪烏掀下來。然而雪烏太輕盈,如何輕易掀了下來,反而驚醒了阿嬌。

  「皇祖母,」劉越便瞪了朱縭雪烏一眼,愧疚的望回來,道,「是孫兒不好,讓朱縭吵到你了。」

  「沒事。」阿嬌微笑答道,看著朱縭雪烏嬉鬧,明明一大一小,一紅一白,一似火一似冰,片刻間竟相處的極融洽了,看起來,分外和諧。

  征和三年夏,漢軍滅車師。

  征和紀年後,劉徹改元後元。這便是漢武一朝最後一個年號。

  後元元年,帝后行幸甘泉,侍衛長馬何羅隨行,欲叛變行刺帝王,為悅甯公主夫婿金日磾察覺,當場擒獲。帝怒,誅殺馬何羅九族,封賞金日磾食邑千五戶。

  那一夜,陳阿嬌依在劉徹懷裡,止不住絲絲恐懼泛上心頭。她不是恐懼馬何羅的叛變,而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夫君已然白髮蕭蘇。他們在這塵世間已經活了太多年,上蒼要收回它的恩旨了。這個陪伴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的男人,要離開她了,用死亡的方式,再無挽回。她想要否定那個事實,可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她不想他離開自己身邊,可是她沒有辦法。

  在自然的衰老面前,再高明的醫術,也無能為力。

  後元二年正月,帝于甘泉宮詔見各諸侯王,大宴盡歡,精神尚好。卻經不住風寒傾襲,咳嗽不止。御醫精心調製了湯藥,由陳皇后親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來時發現天已明亮,陳阿嬌坐在榻前的靠椅上,呆呆的望著他。

  便有一種預感,將不久于人世了。

  他于少年意氣風發建功立業之時,曾極度害怕衰老與死亡,無法想像這兩個詞語籠罩在自己身上時的模樣。到如今,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心境卻平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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