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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元朔六年七月

  大將軍衛青返回長安,奉命到甘泉宮見聖。

  博望侯張騫走進甘泉宮的時候,不禁感覺酷暑的炎熱被這座古老的宮殿遮罩。大將軍衛青與冠軍侯霍去病正在章息殿面聖。他於廊下等候,竟一絲汗也無。

  「你拿的是什麼?」他聽見一個清朗的童聲好奇問,卻見一個宮裝女孩從廊角轉來,六七歲年紀,粉雕玉琢,眼神明亮。

  「還不向悅甯公主請安。」隨行的宮女斥道。

  他低下頭去,恭聲問候。回到京城後也曾聽說過這個備受寵愛的公主,卻不料是這副模樣。

  「起吧。」劉初對眾人的請安行為終於適應,好脾氣的繼續追問,「你手裡的是什麼?」

  「是臣前些年從西域帶回的葡萄。」張騫微笑道,「這些年請人栽種,終於長的可以了,帶來給陛下看看西域的東西。公主要不要嘗嘗?」

  「哦——這就是葡萄哦。」劉初笑笑,有些躍躍欲試。

  「將皮撕了就可以吃了。公主怎麼在這裡?」

  「嗯——」劉初皺眉,「有點酸,但還是甜的,味道不錯。」

  「公主若是喜歡,臣改日送一些過來給公主。」

  「喲,悅甯公主。」章息殿裡,楊得意跨出來,微笑道,「皇上聽見公主的聲音,讓你進去。」轉身道,「博望侯也進來吧。」語氣淡淡。

  張騫低頭,隨著楊得意進殿。跪拜參聖。

  此時衛青與霍去病早已談完,退在一邊。皇上愛惜霍去病,甚至賜座讓他坐下。劉初看見霍去病,倒是很開心,喚道,「霍哥哥。」

  霍去病應了一聲,臉上沒有什麼神色。

  「張愛卿此次隨軍,居功甚大。」劉徹摞開手邊奏章,淡淡道。

  「皇上慧眼識人,臣不負皇恩,不敢邀功。」

  劉初無聊的打量著莊重空曠的章息殿,瞥見劉徹背後,楊得意手上痕跡,好奇問道,「楊公公,你手上怎麼啦?」

  據楊得意回長安宣旨,此時已有半月。楊得意手上的白紗早已拿下,只是剩下幾痕淺淺痕跡。

  章息殿忽然冷肅,張騫偷偷抬眼打量,御座之上,劉徹的臉色很是陰沉。

  「這,」楊得意尷尬笑道,「悅甯公主……」

  「初兒,」劉徹忽然出言打斷,若有所思的看著女兒,緩緩道,「你娘親已經回長安了。」

  劉初一楞,眼睛驀的一亮。「真的?」她嫣然一笑。

  「朕什麼時候說過謊?」劉徹冷哼。

  「那我馬上要回長安。」

  「不行。」劉徹截口,看劉初變了臉色,道,「過幾天,天徹底涼了,朕自然擺駕回長安。」

  ***

  長公主份不屬妃嬪,雖然居住長門,劉陵還是有自由出入宮禁的。這一日,她前去見過年前脫去侍中身份,官拜大司農的桑弘羊以及剛剛隨大將軍衛青返回長安的柳裔,回到長門,聽見東偏殿傳來一陣人聲,走近方知,原來是進宮來看愛女的館陶大長公主。

  「嬌嬌,皇上讓你歸長門宮,你怎麼能如此平心靜氣?回長門也就罷了,好好的正宮不住,偏要選這個小小的偏殿。」

  「其實,長門宮也挺好的麼。」如果不把它當冷宮看。陳阿嬌微笑著依在劉嫖身上,「娘,」她微微低下頭去,道,「退步方知天地寬,風物長應放眼量。」

  劉嫖神情一軟,心頭火卻愈燒愈烈,「你道衛家容得你退一步?我們總得為陌兒著想,陌兒礙著她們的路,她們如何能容?」她打量著阿嬌親手佈置的東偏殿,「你看看,窗外面都是竹子,連點陽光都不見。」

  「竹子也挺好的。」阿嬌歎了口氣,扯過兩張銅板紙,但聽紙墨沙沙,館陶大長公主覷的真切,卻是兩句話,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阿嬌姐姐要學那林妹妹麼?」劉陵含笑進殿,分明見館陶大長公主瞬間冷下的臉。

  昔日淮南翁主劉陵,劉嫖自然知道的,當年阿嬌還曾經向她這個做娘親的哭訴,當日親見她與劉徹舉止曖昧。當時她心疼愛女,又何曾將一個諸侯王翁主放在眼裡,堂邑候府此後與淮南王交惡,多少也有這個原因。再加上當年阿嬌失蹤長門,被人追殺,各種跡象表明這個新封的飛月長公主,脫不了干係。雖然如今劉陵與阿嬌交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卻驚疑不定。兩個曾經勢同水火的女人能夠毫無芥蒂的交好,劉嫖絕對不相信,何況,如今的這兩個人,都是百般心思玲瓏回轉的人兒。

  「陵兒,」陳阿嬌微笑著攙起劉陵的手,轉首道,「娘,我和陵兒經歷過生死關頭,過往種種,皆如雲煙,便散了吧。」

  劉陵眼骨碌一轉,也笑道,「大長公主也不必擔心,劉陵此次蒙阿嬌姐姐搭救,感慨萬千,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大長公主所擔心的,阿嬌姐姐心裡都是清楚的,只是在此地步,一動不如一靜。所謂後發制人,先發而制於人。我們就冷眼旁觀,看誰先耐不住,不也挺好。」

  館陶大長公主無語,見面前兩個女子俱都笑盈盈的,眼波流轉,默契十足。便是老於世故如她,也看不出半點虛假痕跡來。

  她一歎道,「目前也只得如此了。」

  四十四:相逢不憶當年事

  七月末,長安悶熱已久的天氣終於有所好轉。劉徹下令,聖駕回轉未央。

  長長的御駕儀仗中,華貴的妃嬪宮車裡,宮女縈香捧上一盤瓜果,微笑著道,「娘娘,吃點瓜果吧。這裡面有博望侯新送上來的叫葡萄的,皇上特地留下來送到娘娘這的呢。」

  「不吃。」刑箬懶懶的撐起身子,別有一種慵懶意味,她悲歎道,「皇上都已經不念著我了,我又何必吃什麼勞什子葡萄呢?」

  「娘娘怎麼會呢?」縈香巧笑問道,臉上顯出若隱若現的酒渦。「皇上若不念著主子,如何會特意送來葡萄?」

  刑箬卻不說話,撐起簾子。不遠處的楠木宮車,莊嚴華貴,車兩側有著盤旋的龍圖騰,卻是皇上禦車。

  「縈香,往日裡皇上往甘泉宮避暑,都是到九月,秋熱過去,才回轉長安。今年卻這個時辰就起程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聽說是悅甯公主聽聞自個娘親回來了,吵鬧著要回長安,皇上拗不過,這才提前起程。」縈香說道,眼神盈著羡慕,「這個悅甯公主,當真是聖寵隆重啊。」

  「哼。」刑箬冷笑,「說什麼悅甯公主聖寵隆重,若只是為了她,皇上只需派人將她送回即可,何須自己也回去?」她沉吟道,「只怕是皇上自己想回去。話說回來,悅甯公主如此受寵,內裡因由,追究起來,頗耐尋味呢。」

  她輕輕撫過衣袂,淡淡笑,心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姐姐,也許你是對的,且讓我們做一回漁翁,看看這場兩個皇后的對決,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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