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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四十:即墨城傾一片心

  悅甯公主劉初懷想著自己的娘親的時候,陳雁聲正抱著琵琶下了樓,彎腰進了膠東王府待客用的馬車。「怡薑,」她吩咐道,「將車簾子打開些,透透風。」

  「是。」怡薑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衣裳,更顯俏麗活潑,麻利的卷起車簾,沖著趕車車夫一笑。膠東王府的車夫本在樓下等了許久,心下不耐煩之極,見了這笑容,火氣消去,怔了一刻。歎道,一個婢子尚且嬌美難言,當真難以想像車中的麗人風采。

  膠東王府湖上東苑裡,臂粗的紅燭燃燒著明亮柔和的光,盛大的晚宴已經開始了許久,膠東王劉寄不耐的喝著手中的美酒,輕敲著案幾。眉嫵覷著好笑,微笑著依偎過去,嬌媚道,「王爺莫急啊,眉嫵觀陳家妹子為人,不似翻覆之輩,她說承蒙王爺眷顧,是定要來的。」回身喚道,「飛泓,替王爺斟酒。」

  飛泓福了福身,上前為劉寄將酒斟滿。

  說話間,坐在右手客席的衡山王次子子劉孝調笑道,「這位陳姑娘,可有眉嫵姑娘動人?」侵邪的目光在眉嫵纖儂曼妙的身子上一掃,滿是不堪之意。席上眾人大笑,眉嫵心底一怒,面上卻半分聲色也不動,正要暗諷一句,就聞有人來報,「陳小姐到了。」

  此夜參加晚宴的除了膠東王劉寄外,身份最尊貴的就屬衡山世子劉孝了。江都王劉建到底甚為一國之主,自日前商定事宜後,早已離開膠東。佳人出場,縱然是紈絝子弟如劉寄,劉孝之輩,也是屏息靜氣,唯恐驚了人一般。卻見一隻蜜色柔荑呼拉一下揭開簾子,走了進來。眾人面面相覷,只覺這位黃衣少女雖然嬌美討喜,稱作佳人,不是不可,只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婢子怡薑,見過各位大人。」怡薑團團福了福身,環視全場,嫣然一笑,道,「我家小姐說,得王爺世子們垂青,不勝榮幸。她自幼習詩書,立下的規矩,若有人能勝的過她的詩詞,便可出來相見。」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喚作怡姜的少女竟只是她人奴婢。在座眾人都是大家年輕子弟,總是學過些學問,作得一些詩詞的。聽得這女子架子如斯大,規矩又新奇,越發起了仰慕之心,誰也不肯使用權勢逼迫,怕讓人得了笑話。劉寄便笑道,「既如此,還請一見姑娘手筆。」

  怡薑一笑,遞出一張箋紙。其時長安息嵐閣出品的紙墨已經聲震全國,郡國富家如同在座的都是日常使用的,見得此紙箋雖非上品,卻泛著淡淡香味,箋下首猶附了一枝桃花,幾點勾勒,簡潔傳神,愈發雅致。上面提著一首詩,字跡蘊籍典正,濃黑飽滿,卻是用上等的松江墨寫著:

  菡萏清淩曳,佳人遠道思。
  離離綰柳影,采采系情絲。
  涉水深深阻,邀君淡淡辭。
  他朝結子贈,頓首願相隨。

  這自然是一首不錯的詩,語意源出詩經中的蒹葭篇章。

  眾人沉吟一番,依次寫了,交給怡姜,怡薑一笑,逕自揭簾進了。過了一刻,只聽得裡面悠然一歎,一個清越的女聲問道,「這一首『西風吹木葉』是哪位先生寫的?」

  苑內末座,蘇嘉輕歎一聲,拱手站起,道,「嘉不才。」

  女子曼聲吟道:

  「西風吹木葉,涉水過膠東。膠東無殺伐,上閣操新弦。清歌漫閒適,為有聽者稀。忽聞佳人曲,新知舊好來。——先生心性豪正,我卻是愧煞了。」

  話音未落,一個綠衣女子抱著琵琶掀起珠簾,尚蒙著面紗,青絲高高挽成一髻春山,一雙如夢如幻的眸子出現在眾人眼前,眼神太息。

  「既然肯出來,作什麼還要蒙著面紗?還不如揭下來讓我們看看,是不是值得我們這麼相待。」劉孝卻是喝的多了,調笑道。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怒色,未待發作,又掩飾下去。主人劉寄身邊,眉嫵微笑著坐起身來,道,「值不值得,江都王見過陳家妹子的歌舞就知道了。」轉首笑吟吟向劉寄問道,「王爺這裡有沒有小巧一些的盤子?」

  「自然是有的。」劉寄拍拍手,便有下人取來。眉嫵笑著接過,看這圓盤乃是用上好和滇玉打造,晶瑩剔透,也不過一個巴掌大小。展眉笑道,「也就夠了。」起身走到苑中,笑著對陳雁聲道,「妹子可以了。」

  陳雁聲暗歎一聲,第N次暗暗詛咒劉陵。輕舉蓮步,來到眉嫵身邊,也不見如何作勢,便輕輕踏上眉嫵手中的玉盤。眾人目眩神迷,這才看見,她今日穿的綠衣,水袖長長,纖腰束素,裙裾過踝。腳上是一雙和衣裳同色系的絲履,從王府湖邊到東苑,要坐一炷香時間的船,再穿過長廊。路雖不長,絲履上便點塵不沾。

  手舉著玉盤的眉嫵以前淺笑盈盈,雖是弱質女流,手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卻連半分也沒有推開。仿佛踮在玉盤中的女子只是一抹輕飄飄的鴻毛。

  陳雁聲擺了一個極飄逸的姿勢,將手中琵琶放在背上,左手輕輕揮過,只聽「錚」的一聲長音,驚豔全場。她心中卻墜下冷汗,自己的水準,也只能達到這裡了。『反彈琵琶』,又哪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尤其是還要注意施展輕功跳盤中舞的時候。

  她攏回琵琶,輕攏慢撚,曼聲唱道,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折腰應水袖,頓足轉雙巾。

  那一刻,彌漫的湖風吹的她衣裳直貼肌膚,整個人就如同飛天的仙子,漂淩淩欲淩空飛去一般。

  翩然若回風流雪,舒展間腰肢欲折不折。像風吹過枝頭花兒輕顫,若俯若仰,搖而不落。

  像千柳扶疏的江南,神山飛渡。像桃花相映的春山,夢裡長安。

  那是一支讓人曾經滄海的舞。在修長如玉篦的手揮五鴻中,舞落了每個人的心思。

  很多年後,曾在極近的距離看過這支舞的眉嫵,如是想。

  陳雁聲彈完了最後一個音,回身的時候,看見了湖外,膠東王府裡沖天的火光。

  縱然在神魂俱醉,劉寄也清醒過來,看清起火的正是軟禁淮南太子劉遷的地方,臉色更是難看,怒道,「怎麼回事?」起身吩咐道,「隨我過去看看。」

  「各位大人,還想走麼?」眉嫵咯咯一笑,嫵媚裡慢慢盈出了淩厲的殺氣。

  劉寄一怔,恐懼立時漫上心頭,「你——」他嘶聲道。

  門外長廊傳來幾聲悶哼,守護東苑的侍衛被解決了。

  倒是衡山世子劉孝強自鎮定,「憑你們幾個弱女子,能成什麼大事?」他揮手吩咐貼身侍衛,道,「把她們拿下。」劉寄侍衛也相繼作色。

  接過去的卻是一直不起眼的小丫頭飛泓,按說王府侍衛都不是庸手,但飛泓使的是軟劍,劍招卻是極詭異,很快就殺了數人。

  陳雁聲看著有些不忍心,皺眉吩咐道,「飛泓,收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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