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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路上每逢館驛,嶽臨夕必會寄信一封。她不知他是寄往何人何處,更沒心思去問,隨便他做什麼,她都是一漠不關心的模樣。

  快到楚州城時,北面已有關於她投敵賣國的流言傳來,岳臨夕於此頗有微詞,可她卻道:「叫旁人以為我是大奸之徒有甚不好的?如此一來,人人都以為我在北戩,大平禁軍縱是再恨我,也是把這怨氣撒到北戩頭上。倘是讓人眼下就知我是中宛皇嗣,必會有禁軍一路南下圍堵我們,這豈非跟自己過不去?而你我又焉能一路順遂地進入建康路?待到了舒州,內外皆是我們的人馬,到時再將我的身份公開於世,天下百姓必會恍悟,如此方是萬全之策。」

  嶽臨夕聽後只是微歎,覺出她言之有理,便再沒提過此事。

  楚州不大,城中邸店也小。

  夜宿城中之時,十余個隨行士兵安排不下,只得另找住處。岳臨夕將諸事安排妥當,欲請孟廷輝入房歇息,她卻悠然叫了一盅酒,坐在堂中靜靜地飲,細聽那些住店人在傾談些什麼。

  嶽臨夕無法,只得陪她一道坐了下來。

  其實不聽也知道,近些日子來最為北地百姓們首尾相傳的,無外乎就是孟廷輝那投敵賣國大奸之舉,更有些許不堪入耳的辱駡之辭時時傳入二人耳中。

  嶽臨夕聽著聽著,就覺得有些坐不住,側頭低聲對她道:「國主且再忍忍,待明日進了建康路,與前來接應的人馬會合後,便可放心了。」

  孟廷輝臉色如常,輕輕點頭,以示知道了。

  旁邊的桌子上有人與他二人搭訕道:「二位可是從北面來的?有沒有聽說那孟廷輝之事?此女當真可恨,竟讓我大平禁軍白白折損了一萬多兵馬,小娘子你說,倘是讓這等奸徒存活于世,可還有天理?」

  經千百人口口相傳,此事早已被誇大了不知多少倍,此人說北面因其而折損了一萬人馬,還算是少的。

  孟廷輝側過臉,明眸清亮,「是沒天理。此等奸徒,縱是將其淩遲處死,亦難解我大平萬民之憤。」

  那人一樂,道:「還不知小娘子年紀輕輕,卻能說出這等話來!」他湊近兩人,低聲道:「二位才從北面來,想必對這南邊的事情不慎瞭解,殊不知京中那邊已有消息傳來,說是皇上要御駕親征了!」

  §142.別時容易見時難(上)

  嶽臨夕臉色一僵。

  孟廷輝卻仍舊是怡然飲酒,問人道:「都說南邊寇禍嚴重,楚州又在建康、臨淮兩路邊界處,我卻沒見有何亂事。」

  那人挑眉,「楚州城雖是還好,但我聽從建康路逃來的人說,那些作亂寇軍見人就殺,見女就奸,連繈褓中的孩兒都不放過,當真恐怖得緊!瞧這眼下的態勢,倘是朝廷再不大舉調兵,單靠北面的這些禁軍怕是難以平亂。想來皇上亦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要御駕親征的!」

  旁邊有人聽見,也來湊熱鬧道:「皇上倘是親征,這些邊路的禁軍將兵們聽了不知會有多振奮!到時候不管它是北蕺還是賊寇,統統不在話下!」

  又有人道:「此番要不是因那孟廷輝投敵,我北面禁軍會吃這麼大的虧?說不定早已派兵南下大舉剿寇了!而皇上也不必千里親征,讓萬民為之膽顫了。」

  她擱下手中的酒盅,側身對嶽臨夕道:「走罷。」

  嶽臨夕擱下酒錢,依言起身,陪她朝裡面走去,路上遲疑著開口道:「方才那老民聽說寇軍濫殺無辜一事,定是其信口開河,國主萬莫往心裡去。」

  孟廷輝輕聲道:「莫論是什麼樣的兵馬,又是什麼樣的人統軍,只消一打仗,就必定會有擾民濫殺之事。這點我自清楚,你毋須多言。」

  這話說得果斷決然,嶽臨夕聽後暗下嘆服,只覺她是當真殺伐不懼,於是愈發尊崇她起來,「大平皇帝倘是果真御駕親征,國主以為如何?」

  她輕輕笑起來。「大平皇帝不善兵事,此番想必是做做樣子給禁軍們看的,無外乎是想要促將兵們激勇奮戰,但其謀略無能,又豈能打得了勝仗?」

  嶽臨夕又問:「話雖如此,但仍不可不防。國主何時能將北三路的兵砦防略告知微臣?微臣也好早做部署。」

  孟廷輝回頭瞥他一眼,淡淡道:「急什麼,不是明日就要入建康了麼?待我見著軍前諸將,自然會告訴你們。」

  京中。

  禦史台獄的大牢中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臊腥味,觸腳便是汙物。

  左秋容一手提著紅木食盒,一手提著長裙,在晦暗的光線中仔細辨別腳下的路,又飛快地朝裡面走去。

  走到盡頭,橫立一道鐵門,外面又有獄卒在守。

  她急忙從袖中掏出封東西來,又拿了些碎銀分別給這兩個獄卒,輕聲道:「我是替翰林院的方學士來的。」

  獄卒側身閃開,開了門讓她進去,又從外將門重重地鎖了起來。

  她一進去,就抱著食盒定定立在門口,紋絲不動地望著裡面那個男子。

  尹清仰面躺在牢房地上的枯茅上,身影消瘦,兩眼緊閉,聽見有人進來,也絲毫不為所動。

  左秋容站了許久,才一聲不吭地走近他,蹲下來,將食盒裡面的飯菜一樣一樣地擺在他身旁。

  光線幽暗,他緩緩睜眼,看清是她,不由皺起了眉。

  她低著頭道:「方大人說,你是修史的時候下筆不知輕重,觸怒了皇上,才被下獄問審的。」

  他眼神清冷地盯著她,一字不發。

  她又道:「方大人也為你著急,聽得這事兒後便與其他幾位學士聯名上奏,替你向皇上開脫求情。奈何近日來朝中上下為了皇上親征一事忙翻了天,皇上不理會自不必說,中書的幾位宰執亦是沒空管你這事兒。你且再在這兒委屈幾日,方大人自會想法子救你出來的。」

  「不必。」他終於出聲,嗓音低啞:「叫方大人不必再為我費心,沒用的。」

  她默默抬頭。

  在幽暗的光線中仔細打量著他,眼底突然閃出些晶瑩,口中小心翼翼地問:「他們……他們沒給你動刑吧?」

  他一見她這神情,心頭便起一陣煩躁,低聲道:「出去。」

  她囁喏地朝後退了小半步,蹲穩了後才道:「這些,這些都是新鮮飯食,你吃些吧……」

  他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心頭竟有些怒意,「我眼下已成階下囚,不再是那吟詩作詞的風雅文士,你是瞎了還是傻了?」

  她緩緩垂眼,淚珠兒無聲而落,微微哽咽道:「我求了方大人許久,他才肯替我請禦史中丞廖大人通融一番,讓我得以進來看看你。你就讓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不要趕我走,可好?」

  這一串淚珠兒晶瑩剔透,落在牢房骯髒的地上,令他心底募地湧出些什麼東西來,卻又硬生生地被自己壓了回去。

  他轉頭閉上眼,不再看她,也不再與她多說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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