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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她想起來,他應是指當初生辰那晚之約,便微微笑道:「陛下如今想好要從臣這兒討什麼了?」

  他輕一點頭,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背,像是怕她會退會逃,低低的聲音徑直侵入她內心深處:「給我生個孩子。」

  她渾身一震,呼吸窒住。

  好似過了天長地久,她才反應過來對他說了什麼,心頭漸起又苦又澀的細潮,人被這苦潮水淹得體無完膚,終開口道:「好。待臣從北境回來,便還陛下此願。」

  他低頭,輕輕啄吻她的嘴唇,啞聲道:「你不可欺君。」

  她眼角有淚滑出,然嘴角卻揚起,含笑道:「臣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陛下半字。」

  §131.輕別離(中)

  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又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外面已是大亮,輕薄紗帳擋不去順縫肆泄的陽光,柔滑錦褥被映出淡淡的光暈,點滴絢爛。

  身邊沒人。

  她擁著薄被,心知他是去上朝未回,又毫不驚訝他沒叫她起身上朝。

  經過昨夜,今日早朝定是在議北境諸事,而她出使北境的事兒想必會被當廷除詔,至於旁的,她也無心去管了。

  權當是稱病一日罷,既然他如此疼她,她也就任性著心安理得地享他這聖恩一回。

  又躺著小寐了一陣兒,淺淺夢到瓢潑大雨中她渾身濕淋淋地站在荒野上,一下子被凍得透骨,繼而顫抖著轉醒過來。

  她撩開帳子下榻,跑去窗邊伸手壓上那被陽光曬得微燙的窗棱,許久才緩過一口氣來。

  他不在,宮人自然也不敢入內打擾她。

  此處是他平日理政夜宿的地方,而他竟會如此放心地留她一人在這兒,全然不怕她會不會做出什麼不當的事兒來。

  她索性也就隨了自己的性子,放肆地在這空無一人的政殿中獨自悠逛。

  禦案上的奏章放得整齊,朱墨紫毫,鎮紙瓷洗紋絲不亂。

  她隨手翻看了幾本,眼見那上面的朱批字跡草然有力,心底便是輕歎,又轉身去望一旁的黑漆木幾。

  最靠裡面的格子中,竟有厚厚一捋奏章單獨放著,一本一本排得井然。

  她有些好奇,不知這是何等要物,便大膽抽出一本來看。

  才一翻開,她就怔了下,隨即又抽出幾本,看後眼底變得有些濕。

  這些竟都是她這些年來上奏的摺子。

  大多是他未批復發還的,還有一些是關於她的敕諭草詔,全都被保存得如此齊整。

  從她甫入翰林院直到如今身在二府,從他還是皇太子直到如今位在九尊,她與他在朝堂上的點點滴滴,歷歷映目。

  她靜坐下來,一本本地翻閱過去,偶爾能看見有些摺子後他落了朱批,卻不知為何沒發回到她手中,而那些朱批中又透著他難得一見的私情。

  有喜有怒,有稱賞有責斥,然而卻終究都沒讓她知道。

  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落下淚來,又怕沾濕奏章,便忙將那些摺子按原樣一一收好,然後抹了抹眼睛,走回內殿去。

  內殿中物什整潔有序,他的衣袍袞冕都被人收放在一處,一眼看去全是冷清暗色,黑灰青褐,綾錦緞羅,雍容華貴卻毫不張揚。

  她伸手一一觸摸,又將臉埋入這些衣物中,輕嗅那帶了他身上獨特氣味的衣香。

  另一邊擱著他的禦弓長劍,鎏金耀眼,冷光刺目,厚重的衣甲含威帶戾地堆在一旁,箭箙有些已經磨得褪了色,卻仍被擦拭得鋥鋥發亮。

  她握住那弓淵,腦中想起那一次在馬背上他親自教她騎射的場景,那一句「我的女人」至盡猶在耳側,清晰得令人心動。

  旁邊的長劍蒼黑懾人,一把暗鞘沉重非常,雖無絲毫花紋裝飾,可一眼便知是劍中極品。

  雖是極少見他身佩此劍,但這柄長劍毫不蒙塵,想來平日裡亦是被他時常擦拭閑練的。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劍柄,將劍抽出來,只見劍身通體全黑,渾然無跡,有暗暗的犀光自劍刃兩側反射而出。

  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劍刃上纂刻著兩行極小的字。

  她微微蹙眉,拿起劍來慢慢看,待看清後,卻是一愣。

  「九天之上,我讓你;九泉之下,我等你。」

  這十四字是如此短如此簡潔,可卻是如此有力如此震人心神,叫她只覺背脊發緊,渾然忘卻了本來在想什麼。

  殿門突然被人從外大推開來,她聞聲回頭,就見他步履剛健地走了進來。

  「陛下。」她捧著長劍,看他闊步走近身前,彎唇沖他粲然一笑,擱下劍撲進他懷中,勾著他的脖子道:「陛下不在,臣放肆了。」

  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在長案雙手撐在她身後案上,低頭親她的臉,「隨你放肆。」

  她錯開臉,輕輕地笑起來。

  他看見案上長劍,眉斜揚了下,立即收劍回鞘,道:「不會使劍的人,也不怕割傷了自己?」

  她眨著一雙晶亮的眼睛,「這劍真好看。」

  他銳利的眉眼一下子變得有些柔和起來,薄唇輕扯,道:「此劍是當年父王贈與母皇的,後來又傳給了我。」

  她眉間一動,好像有些明白了長劍雙刃上為何會被纂刻了字,不由喃喃道:「九天之上,九泉之下……」又抬眼瞥他,「這兩句話真叫人心疼。」

  他握著劍身的手緊了下,轉而又松,「當年既滅中宛,父王自知傷重難愈,恐大行之後天下又起烽煙而陷將兵萬民於戰亂之中,遂出此策。」他眼底忽而湧起些溫光,「可他算盡了諸事,卻獨沒算到,他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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