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為聘 | 上頁 下頁
七一


  她目光隨意一掠見是中書的幾個老臣聯名上的,又隱約辨得其間有雲古相之事中頓明,想了想,才抬頭對他道:「古相告病在府已久,殿下未曾想過親自請其歸朝視事?畢竟王奇一案已結,而古相在中書的地位更是舉重若輕,不可久不在朝。」

  他看著她,不發一辭,臉龐被燭光映得忽明忽暗,難辨喜怒。

  她又道:「臣雖不知殿下當初為何要遷曹京至禦史台,只是曹京于魏明先一事上頗為剛正,臣斗膽為他求請,不知殿下可否將其遷回門下省,補臣先前的左司諫一缺。」

  他忽而一動,將她扯過去抱住,不緊不慢道:「你方至四品之位,就知道要貨易官位、籠絡人心了?」

  這一句話如此露骨,令她心裡登時一涼。

  她抬

  只覺這男人此刻神情深不可測、目光冷淡不像之前那個行為火熱、數吻纏情之人。

  好半晌,她才低頭,「臣並非此意。」

  他卻道:「若非有你允其升官,想曹京也沒這膽子敢第一個站出來參劾魏明先。」停了停,又道:「先放禦史台,後去翰林院,連方懷都被你說動了,你當真是好本事。」

  她雖是被他抱在懷裡,可他說的話卻令她脊骨寒顫。

  此言似責非責,半是試探半是警告。她去何處有黃波報與他聽,而他心智是那麼機慎多敏,又怎會不知她做了何事。她的官職車宅皆是拜他所賜,她在外面所行諸事亦是頂著太子寵信之名才能成。他說得沒錯,那一夜若非她允諾曹京事後保其升官,曹京又怎可能貿然參劾魏明先。而曹京之所以肯信她,還不是因她受他寵信之名為眾人所知。

  他雖是對她如之,賞賜封贈事事逾例,濃情徹骨之時亦是體懷入微,可在這政事之上卻容不得她逾矩一分。

  雖付她奸佞之名,卻不許真行佞幸寵臣邀官之舉。他這是要讓她知道,他給她的全是因為他想給,而她若想居功索物,那便是不知輕重之舉。

  她想著,心角覺一酸,輕聲道:「臣並無不尊殿下之意。」

  熟讀史書之人有誰不知,佞幸奸傳中的那些起伏命途皆牽制於為帝者的喜好怒怨。他今日對她好是因為他想,倘是它日他不再想要對她好,她又如何能夠保住自己的官位性命?

  半夜之間,他這一熱冷之變令她陡然失神,惶然不知所措。

  明明還未登基為帝,可這帝心重氣卻是如此明顯,刹那間便將她從先前的旖旎浪潮中拖拽出來。

  到底還是冷情,冷情之人。

  他看了她許久,慢慢地收雙臂,將她抱緊,道:「便允你所請,遷曹京調補左司諫一缺。」

  她蹙眉,小驚了一下,不解他為何突然變了話鋒,「殿下?」

  他抬手將她的頭按在胸前,低聲道:「你若能少想一些,我便能輕鬆多了。」

  她輕喃:「臣沒有多想,臣只是真的琢磨不透殿下。」她伸手去摸他的左胸,輕聲又道:「臣不知到底要如何做,殿下心裡才能真的滿意。」

  他卻道:「你已做得很好。」

  她抬眼望他,「可殿下方才分明是責臣逾矩。」

  他的長指順過她背後長髮,「你是逾矩,可我滿意。」

  她在他懷中一動不動地靠著,目光隨著床頭那宮燭細苗一起晃動,許久才又開口:「臣忽然想起來,幼時尼庵裡曾養了條狗,那狗剛被人撿來時性子甚野,撿它的人便將它拴在牆根,時而喂它好些,時而餓它幾頓,幾番下來那狗也漸漸明白了,在那人面前變得乖順了許多,撿它的人便讓它夜守尼庵院房,它因頓頓都能吃上好的,便也樂於在門口作兇惡之象來嚇退惡徒,本以為能夠就此享食終老,卻哪知幾年後被外面的人下毒手宰殺烹了,撿養它的那個人也沒見有多難過,只當是少了個看門之物罷了,又重新去尋了條棄狗來養。」

  他聽著,目光漸漸趨冷。

  她喘了一口氣,又道:「臣此時想起來,竟覺自己有些像那狗。」又側臉對上他的眼,輕聲道:「可臣與那狗還是有不同之處的。臣在想,倘若臣是那狗,縱是要被宰殺烹煮,也恨不能將一身骨肉送到撿養它的那個人盤中,讓那人食臣之肉、飲臣骨湯、寢臣皮毛。」

  他臉色驟然作怒,一把攥緊了她的腰。

  她纖眉微揚,不懼卻道:「臣愛殿下若此,殿下為何要怒?」

  §59.登基(中)

  待他開口,她便拼命從他懷中掙脫開來,攏衣下地,道:「臣從來不懼殿下之怒,臣自知臣之情意于殿下而言微渺不足,臣不奢望殿下能夠付臣以真心,唯望殿下能夠信臣,不棄臣。」

  她望著床上那已是狼藉不堪的紫衣紅裙,又道:「殿下既臣居位越,臣于殿下登基大典上便更當僅衣常服,橫豎這祭服今夜已被臣汙了,臣還有何顏面能穿此而上紫宸殿。」

  他背倚床頭看著她,眸色幽深。

  這一張陡峭俊臉,是多麼誘人又是多麼冷峻,令她心頭時時渴望又時時自卑。到底要做多少,到底又要做什麼……傾心傾情,傾此一身,傾此一生,卻還不夠……辨不明他的心道不出她的意,想不通自己而又讀不懂他。

  她將頭垂得極低,仿佛這樣才能掩去她心底的濃濃失意,只道:「殿下既是無言示下,臣便退殿了。」然後飛快地對他行了個淺禮,便赤腳跑去外殿去拾她的裙褲官靴,胡亂往身上一套,便推門走了出去。

  宮階長長高高,疊複,在夜色燭光下更顯冷淒。

  她不該這樣的。

  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以笑相迎,向不驚事,或有挑釁之行也多是頑鬧之舉,何曾如今夜這般動情動氣、不管不顧地在他面前說出這麼任性的話。

  是不是一嘗識他的點點溫情就變得如此不知好歹起來……搖頭,又輕輕點頭,眼角被風刮得有些痛,半絲濕意。

  一過宣德樓前北橫門,就見黃波馬在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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