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為聘 | 上頁 下頁
六四


  她又道:「殿下,倘是將來朝中人人都道臣是奸佞之輩,希意諛上排貶異己殘害良臣,殿下可還願如現在這般同臣親近?」

  他突然側過身子,長臂撐在半身高的牆磚上,封了她能走的路,高大的身影將她牢牢罩住,讓街外窺不見這一角。

  她的心一下子猛跳起來,抬眼又去望他。

  背街臨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低聲叫她:「孟廷輝。」

  這一聲令她聯手指尖都發麻,脊背戰慄。

  他傾身壓近她,啞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一定要以明君之姿留名青史,非流芳百世不可?」

  她眼皮輕跳,反應不及,答不出一字。

  他抬手,伸指觸上她的唇,抹去她嘴角處沾了的茶漬,雙眸一低,又叫了她一聲:「孟廷輝。」

  她被他碰觸過的地方一片滾燙,定望他良久,方顫聲道:「可臣之志,卻在殿下之史筆芳名。」

  他卻久久不言,只是看著她。

  她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不由蹙眉:「殿下若是……」

  話未說完,他便低頭吻了她,涼薄雙唇擦過她的額發,移去她耳邊,「孟廷輝。」

  她只覺魂魄似被抽離軀骨,一心神智亦被這最後一聲低喚轟得一乾二淨,雙手不管不顧地伸去抱他的腰,偏過頭去尋他的嘴唇,舌尖滑進他齒間,拼命似地吻他咬他,像是要將這一年多來的諸多思念盡泄於這一刹。

  手中木碗陡落,溫茶潑濺二人裙袍。

  他將她環入懷中,任她吻任她咬,狠狠地回應她那急切的紅唇素齒,心也跟著一點點燙起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吻他,可這卻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吻到了他。

  夜色清曚,月輝輕漣。

  不去管將來到底怎樣,不去管他心究竟何意,便是下一瞬就會被人撞見,便是明日就要遭天下人唾駡,她亦不願放手。

  不願放手。

  §53.情(中)

  二日後孟廷輝歸門下省入朝視事,又三日,王奇一案三司會審乃開。

  在禦史台獄拘了二旬有餘,又被連審二日一夜,王奇卻仍是神清智明,拒不供認青州大營月頭銀一事,更對京郊芾縣百姓聯名所訴之狀不屑一顧,只道太僕寺少卿魏明先已按往年馬價盡數賠償了那些百姓,而當日出手傷人之事又非他本人所為,縱是要論罪,也不過是追減官俸罷了。

  大理寺卿潘聰雲力斷當將王奇貶流倉州,卻遭刑部侍郎劉若飛因王奇本人未曾供罪而駁之,一樁官案左右分立東西兩班臣黨,互不相讓,終是劍鋒側轉,但看禦史中丞薛鵬如何請斷。

  薛鵬自乾德十八年入主蘭台後便以清貴之姿聞名天下,朝中眾人雖知他於此案必不會偏倚兩黨之一,卻絕無想到他會許允孟廷輝入禦史台獄問審王奇——便是潘聰雲與劉若飛也是在將王奇提至都堂後乃審的,她孟廷輝身列二省諫院,又如何能享台諫之例、下獄聯審王奇?

  然而薛鵬卻以太子特旨准允孟廷輝參審此案,而孟廷輝位微品低不足以與三司重臣共列公堂之上,便正好使她下獄問審王奇,也省去了太子日後再遣殿中侍御史來獄勘察。

  這理由如此冠冕充足,朝中無人能奪其議,而孟廷輝更是恭拒不如從請,知道這是薛鵬看在廖從寬的情面上而私與她的好處,當下就於開審無果後的第三天夜裡孤身去了禦史台獄。

  獄吏們已遵薛鵬授意,入夜後見孟廷輝來了,便一路放行,直將她請至羈押王奇的獨囚牢房中,又在外給她備了座案筆墨、細錦軟墊、茶水小食,生怕她在這陰濕牢獄中遭一點兒不適。

  羈押王奇的牢房算是台獄裡條件頗好的,四壁下皆是厚茅以避濕氣,有床有褥,又有案檯燈燭,一日三餐也比旁的犯臣要好得多。

  孟廷輝到牢房門外時,恰見王奇捧著飯碗在吃,不由止住跟著她的獄吏,一個人走過去,隔著冷冰冰的牢門望向他。

  王奇聽見聲音立時抬頭,看清是她,想也未想便起身走來門邊,張嘴便朝她狠啐一口。

  他嘴裡嚼碎了的飯菜渣滓濺至她官服上,一片狼藉。

  孟廷輝臉色淡然,回身對獄吏道:「王大人已是吃飽了,去收了他的飯碗,撤了他的水菜。」

  兩個獄吏諾應,開鎖進去收了東西,正欲落鎖,卻被她止住。

  她吩咐幾人候在一旁,自己也撇座不入,只站在牢房外面,與王奇四目相對,久而淡淡一笑,「王大人這牢房太過舒服,待我走後,你們換一間給他。」

  王奇憤容滿面,張口便罵:「你不過一個媚上佞小,安得入台獄來審我?太子是瞎了眼才會讓你入朝為官!」

  孟廷輝輕聲道:「我自是不比王大人官威浩蕩,在青州遠郡竟敢將皇上心血占為己功,而在天子腳下亦敢對百姓行苛霸之舉。」她轉頭,問獄吏道:「對太子口出悖逆之言,該當何罰?」

  獄吏微有遲疑,想了一想,才答道:「未有定罰,但由孟大人發落。」

  她沒想到薛鵬手下的人竟然如此知顏識色,不由微微一笑,望向王奇,卻是吩咐獄吏道:「我是不懂台獄裡審犯的種種手段,只是平日裡若有什麼法子能不留傷痕,便拿出來讓我瞧瞧罷。」

  王奇微驚,卻仍是怒駡道:「你孟廷輝好大的膽子,薛中丞只說是入獄聯審,你安敢背著他私自用刑?」

  孟廷輝挑眉,「王大人為官已近十二年,怎會還是如此幼稚?薛中丞名曰聯審,卻只讓我一人獨來,其中何意王大人竟看不出?」她又淺淺一笑,「我孤身無家,縱是惹出了什麼事也不懼不怕。薛中丞向來獨善其身,只怕是巴不得由我『大膽妄為』才好。若是能將你逼出供來,那自是皆大歡喜,倘是你死也不肯認罪,那便是出了事也由我一人扛責,薛中丞他何樂而不為?」

  那邊兩個獄吏已拿了一板細細的銀針過來,又有人在旁掌燈,將針尖用火燎過,熾焰噬銀,微泛藍光,那色澤在這陰暗的牢房中看起來竟是極為駭人。

  孟廷輝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半晌,沖一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動手。

  兩人將王奇的身子按住,一人持針在他眼前晃了晃,低聲道:「王大人,下官可要得罪了。」說著,就要往他耳側紮去。

  王奇一聲驚喘,渾身都開始發抖,沖她大聲叫道:「你想要我說什麼?」

  獄吏的動作一停。

  孟廷輝嘴角微彎,道:「在芾縣強索民馬、縱吏傷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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