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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南方冬季的細雨總是一下便不停。雨水打濕了她的發,她的臉,她的身,一滴一滴淋透。

  風吹來,冰冷寸寸深入骨髓。

  兩個時辰,好似一生。

  穴道解開的瞬間,花無多身體一軟便從樹上跌了下來,狼狽摔在地上,半響,她都沒有起來,好似摔死了一樣。她抓著身下污濁的泥土,死死扣在掌心握住。她掙扎著爬了起來,仰天任雨打在自己臉上,身體早已感覺不到冰冷,只是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樹林深處,公子修去而複返。

  劉順跟在他身側,一臉憂色。他看著公子遠遠望著林中樹上那女子背影一動不動,女子顯然被點了穴道如假人般不動,而公子亦這般望著女子一動不動,任由風吹雨淋。

  皇后已幾番派人來催促,公子卻始終無動於衷,目光不離樹上女子,仿佛寧願看上一生。

  劉順忽覺胸口一痛。他知道,公子是在擔心皇后會在他離去後殺了這個女人,公子在等女子穴道自動解開的時候,公子從未這般放不下一個女人。公子眼中的痛和脆弱,他從未見過,如今公子的模樣,令他從心底厭惡起這個女子來,她究竟使了什麼厲害手段,竟讓公子拋棄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娶天下第一美人齊欣只求與她浪跡江湖,清苦的隱居山林。她究竟有什麼好,讓公子連他都丟下不要了,想到此,劉順心裡漸漸升起一股恨意。

  兩個時辰過去了,自幼習武的劉順也已被凍得手腳冰涼有些麻木,那女子穴道終於解開突然自樹上掉了下來,而後便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心中一驚,暗道:莫不是摔死了?剛想冷笑,卻發覺身邊公子的身體猛地一顫,扶住一旁樹幹的手指竟深深摳入樹幹中,無聲無息混著鮮血生生摳下一塊樹皮來。他看不到公子此刻的表情,卻知道公子在忍,忍的很艱難,很痛苦。這個女人竟讓公子痛苦如此,劉順恨意越濃。

  那女子終於自地上站了起來,腳步踉蹌,跌跌撞撞,漸漸離開了樹林,離開了他與公子的視線。公子再沒有動,他暗松了口氣。

  花無多先回了竹屋,她靜靜地坐在屋中,全身因雨水侵打已然濕透,冰冷侵襲著她的身心,自己竟不願用內功去抵禦。只覺得這樣的冰冷和顫抖折磨著自己詭異的令她覺得心安。想起方才那一幕,忽覺全身無力,早知道要面對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他竟然不給自己機會辯駁半句便走了。他不讓她追去,他有事情瞞著自己。思及此,她神色黯然。

  想起他說,如果自己死了他也絕不獨活,心中一悸,突然醒悟過來,不讓追便不去追了嗎?她一笑,驀地站起身來,一瞬恢復了所有力量,眸光綻放萬丈光彩,她會去追,無論面對什麼情況,修,都是她的!她還要親口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讓他知道,他可以娶她,他們門當戶對,他要的,她給得起!

  她迅速收拾了行裝,出了竹海向京城追去。

  只是她沒想到,一下山便被人跟蹤。

  她一路佯裝不知,直到住進客棧,待到天黑,她換了衣裝來到那人所住屋外,倒掛金鉤在那人所住屋頂,便聽裡面有幾人聲音,聽到那群人說兩手手指帶金戒指的特徵後,花無多摘掉了十指金環。後來又聽那些人提起自己的樣貌,摸了摸自己的臉,從竹海走的匆忙,心急之下竟忘記換面具了。

  當夜暗中離開客棧,第二日,她故意搖頭晃腦的走到了那些人前面,左晃,右晃,那些人完全無視於她。一人還因跟丟了她,心緒煩躁,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嫌她礙事,一把將她推到了一邊去,花無多一拂袖,離去。

  甩掉那些人並不難,只要把自己以前不曾在意的細節全部掩去,便很難再被認出來。只是她沒想到,她剛出小鎮不久,便在途中遇到了唐夜。

  天空剛下過一場雨,天邊有抹紅霞在天際殘留,微弱的光亮照在世間萬物之上不明亦不暗,反而略顯無力。花無多正向京城方向急趕,途徑之處便見前方有一群人在惡鬥。不知他們纏鬥了多久,地上屍體無數,甚至有些人死狀極為淒慘,面目全非腐爛入骨,顯然是因中毒而死。

  花無多躲在暗處觀望,見四五十人圍攻兩名蒙面黑衣人,這兩名黑衣蒙面人的身後還有一人,似在休息打坐。當看清那個打坐之人是誰時,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唐夜?!

  唐夜此時面色發白,唇色透著暗黑,只是打坐沒有出手。

  花無多終於心中有數,唐夜在被人追殺,追殺唐夜的人很多,除了已經死了的人,還剩下四、五十人,且均是高手。唐夜或許已受重傷,面色蒼白似有些力不從心。護著他的兩個蒙面人情形也很不妙,顯然想要拼死護住唐夜。

  她從未想過,唐夜這樣的人也有被人追殺的時候,當天邊那抹紅霞也消失殆盡時,護在唐夜身前的兩個蒙面人已被殺,唐夜被眾人團團圍在中間。

  花無多聽其中一人道:「我們等得就是你每月毒發反噬的這一天,唐夜,你當真厲害,殺了這麼多武林高手,不過,今日你終要死於我手中!從此,毒王再不是江湖中的神話,哈哈……」那人仰頭大笑道:「毒王,也不過如此。」

  唐夜沒有理會他,不知什麼原因,他驀地抬頭,看到了藏在遠處樹上的她。

  與他對視的那一刻,花無多心神一震,險些被嚇得從樹上栽下來,他竟然早就發現她藏身之地了。花無多有點懷疑唐夜的目光也帶毒,令她渾身不舒服。

  原本不想出面,但既然被他看到,難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與他的關係,想起他曾救過自己,還給自己吃過那麼好的藥,若不出手相救,似乎很不仗義。她一時心緒複雜,心中掙扎著,暗想既然被他看到了,不現身肯定被他怨恨,若然他日後睚眥以報再給她下點什麼無法逍遙之毒……想到此處,一咬牙,自摸懷裡摸出一物,既然這個刺目彈是他當初所贈,便還了他這個人情吧。

  花無多驟然出現,扔下刺目彈就帶著唐夜跑。卻未料並未跑出多遠,唐夜便昏迷了過去,原來他已是強弩之末,方才不過是用真氣強撐著不令自己昏厥。

  此刻,唐夜身體冰冷而僵硬,面色蒼白嘴唇泛紫,怎麼喚都喚不醒。心知刺目彈並不能阻礙那些人多少時間,花無多沒有喘息的機會便一路不停歇地帶著昏迷的唐夜狼狽地逃進了深山,一直跑到深夜。

  蒼天樹木遮蔽了月光,四下裡一片漆黑,偶爾還有野獸的低鳴。這時的花無多又冷又餓,渾身上下狼狽不堪。臉也被橫斜的樹枝刮破,面上的面具已然壞了,只得扯下收了起來。心想那些人一時半會應該追不上來,可這裡也不是久待之地,當下需先尋個隱蔽之處,吃些東西想辦法救醒唐夜,來不及細想,花無多只得再次背起唐夜,尋找藏身的隱秘之地。

  唐夜的身體冰冷,偶爾還有些痙攣。花無多尋了空隙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見沒有嚴重的外傷,只見他眉頭緊蹙似昏迷中也受著難忍的痛楚,便想起了許傾城的那句:每月毒發時的痛不欲生。

  沒時間多想,花無多背著唐夜繼續前行,沒過多久,就發現了一處可以藏身的山洞,花無多心下一喜,便背著唐夜跑向山洞,可還未到山洞口,就突然失足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中,慌忙中,花無多腳下失力,伸手欲攀住穴口,可手一松竟沒抓住身後背著的唐夜,花無多本可以止住下落之勢,可眼見唐夜掉落下去,回身去抓,手上一滑竟也一同滑了下去。

  洞下是一潭深水,唐夜先掉了下去,隨後花無多也掉了進去。

  水中,花無多急忙抓住唐夜,不讓他沉入水底,抬頭向上望,望不到任何光亮,只覺漆黑一片,四壁水潤光滑毫無攀岩之力,幾番攀爬均跌落下來無濟於事,不禁心急如焚,喃喃道:「難道我們將命喪於此嗎?」

  他二人隨著潭水一沉一浮,潭水冰冷,隨著時間的流逝冷意透膚而過直至骨髓。這是什麼鬼地方,花無多急切中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抱住唐夜互相取暖,並運氣為二人抵禦寒氣,江湖兒女生死關頭早已顧不得男女之防。這一路奔波太累,潭水太冷,花無多有內功支撐仍冷得牙齒打顫,雖然與劉修在谷中將養了數月,卻也是重傷方愈,此刻情形對她來說已捉襟見肘,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為了不讓自己睡著,花無多緊緊抱住唐夜,似是此刻唯一的支撐。她忽然想到,若然踩著唐夜的腦袋,似乎可以……想到此處,微微一怔,而後又覺得這洞太深,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一躍而上,便將此念頭拋諸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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