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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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鏡塵的神色依然還是那樣沉穩無波,那樣哀愁且悲憫,仿佛木雕石塑的佛像:「你受了不輕的內傷,最好還是不要說話。你也勿需費心問我,宗主有嚴令,我多一句都不會洩露。等你們到了建業,一切的疑問都會得到解答;那裡將是『傳說』的終焉之地……」 他邊說著,邊自懷中取出針匣,懸腕施針;同時低低解說今夜變故:「你走之後,恰有大群悍匪趕來避雨,雨聲掩蓋住了馬蹄聲,何況祠堂裡又正忙亂不堪,根本未及躲避……他們逼問糧食金銀,還動手辱殺婦孺作樂。我與寒兒並不擅長武藝,堪堪只能自保,而蓮華之女……目力又未恢復,若不是『她』適時出現,恐怕今夜各個難逃此劫……說起來,你何必非要頂撞『她』不可呢?過剛易折,當忍則忍,何況……何況若將你獨個兒關上五百年,你的脾氣,說不定連『她』都不如呢……」 八十、狂 黎明之前,天空呈現一副詭異的青灰色,華鏡塵走下祠堂的臺階,伸手平舉,片刻後收回來時,掌心依然乾燥如故,看來秋雨終於停歇。 他還未及轉身,忽覺頸後一涼,全身血液瞬間湧至心口。可那張雌雄莫辨的絕色容顏依然不見半分變化,甚至連眼睫都沒多眨半下。 「不愧是『蓮華血』,恢復如此之快……我本以為你能明白,鏡塵身負宗主嚴令,斷然會管住自己的舌頭。」 慕容澈的回應從背後傳來,竟似比他手裡的兵刃還要鋒利冰冷:「的確要多謝華大夫昨夜救治之情……只可惜你若不肯說,便唯有……死在這裡了。」 華鏡塵低眉垂首,身體微僵,淡淡笑道:「以怨報德,難不成你們齊人都是這麼『道謝』的?呵……連你都不怕死,難道我會害怕?」 「我知道你不怕死……」慕容澈手上加勁,鋼刀在他玉色的脖頸上迫出一道鮮豔血痕,「但我同樣知道,有人怕你死。」 ——相識以來第一次,華鏡塵臉上面具般的冷靜四分五裂;他的心亂了。 *** 「……塵哥哥!」華鏡寒剛剛醒轉不久,面色如同拂曉的蒼穹一般黯淡。她睜大眼睛看著一前一後進來的兩人,好半天才醒悟過來這不是在做夢。小丫頭當即張牙舞爪,沖慕容澈大喊大叫,卻顯然懾於他手中利刃,並不敢逼近半步,「你……你快放開塵哥哥,否則我叫你……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澈挑了挑眉頭,並未說話;反而是華鏡塵開口勸道:「寒兒,冷靜些。他不敢把我怎麼樣的。此處並非我的死地。」 「我的確是『不敢』把你怎麼樣,」慕容澈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你不妨試試看。」 小丫頭果然是不經嚇的,加之關心則亂,早喊起來:「住手!咱們好商量……什麼都好商量,快放開我哥哥!」 「……何必呢?」華鏡塵以手扶額,不禁幽然長歎,「要知道『命運』便是『命運』,無論你們怎樣辛苦掙扎,都只能讓自己更加痛苦,又何必自尋煩惱?」 慕容澈冷冷望他一言,答道:「遺憾得很,我這人最喜歡自尋煩惱。」 他再無心多說廢話,徑直開門見山:「你們千里迢迢來找長安,究竟有什麼陰謀?」 「陰謀?」華鏡寒臉上怒氣陡升,「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看在連長安是『蓮華之女』的份上,屢次幫你們,救你們的性命。你們不念好倒也罷了,反而恩將仇報起來!你們……你們還是人麼?」 「……蓮華之女?」慕容澈不管她的指責,兀自追問道,「究竟什麼是『蓮華之女』?你們怎斷定那就是長安?」 「因為五百年之期將至,宗主才將我們華氏子孫遣往四方尋訪。宗主說『血』會互相吸引,『命運』會將所有道路匯在一處……所以我才到北方來找塵哥哥,有一天夜裡偶然遇見了她,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邊有個死人,皮膚上都是活生生的蓮印……結果我們救了她,卻也不敢斷定,不知道她是真的『蓮華之女』,還是一朵流落在外的特別白蓮。直到『熒惑守心』真的發生,『預言』真的實現……那是我們華家代代相傳的古書中記載的預言:『蓮華之女』浴血而生,伴隨赤紅雙星降臨人世,她會將連、華二族的祖先『天之君』從五百年的沉睡中召喚回來,她還……」 「夠了!不要再說了!」渾不顧利刃加頸,華鏡塵忽然大叫起來。 「繼續說下去!」慕容澈斷然喝道;他已隱約看到了前方微弱的光亮,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近真相。 「塵哥哥……」華鏡寒輕聲呼喚,滿面遲疑。顯然她拿不准這當口兒,自己究竟該聽誰的才好。 華鏡塵眼中忽然劃過一抹厲色,他手掌急翻,猛地朝自己左眼拍去——指縫間利芒閃爍,分明是夾著一根尖銳的銀針! 慕容澈整個人站在他身後,視線大半被擋,發覺時不免遲了刹那;千鈞一髮間,只見那根針徑直落下,狠狠刺入……慕容澈的掌心——他實在來不及拆解,只堪堪將自己的左手伸出,擋在華鏡塵眼前。 華鏡塵雖然「不擅武藝」,但作為紅蓮後嗣,到底也有些許功夫傍身,這一針又下了十足十的狠心,竟深深刺穿慕容澈的手掌,連帶著挑破了自己的眉骨……在紅蓮少女的尖叫聲裡,血自慕容澈掌心流下,血自她兄長的眼角旁流下,華鏡塵於喉管中溢出低低笑聲:「慕容澈,你別忘了,我是醫者;能救人便能殺人,不光有銀針,還有匕首,還有毒藥……沒錯,你是既不怕匕首也不怕毒藥的,可我怕,我不過肉胎凡體,我只要決意自盡,你也沒有辦法阻攔。」 「哥哥!塵哥哥!」小丫頭再也無法忍耐,大聲嚎哭起來,「不要!不要!」 華鏡塵的聲音滿是疲憊:「別哭,寒兒,有什麼好哭的呢……記住宗主的話,一個字都不要再說了。只要將『蓮華之女』順利帶回去,你便是下一任的紅蓮之主——我就是看不見那一天,也會由衷替你高興的。」 「我才不稀罕當什麼紅蓮宗主!我的親兄弟親姐妹為了這個位置,各個恨不得我死。從小只有你待我好,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何況那『天之君』絕不是什麼善類,我決不信她是我們的先祖,我知道她不是!她身上只有死亡的臭味……我只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血啊……傳說中神聖的『天人』,怎會是這樣一個怪物!」 便在這時,一個削薄冰涼的聲音忽然響起,宛若歎息:「沒錯,你若寧死不說,我們自然也沒有什麼辦法。但……假若我寧死不去建業,你們又能如何麼?」 踏著遍地狼藉,連長安手扶牆壁,緩緩轉出;不知她已在那裡待了多久,她又……聽到了些什麼。 華鏡塵的神色驀地一變,顯然這時候出現的連長安,一句話紮准了他的死穴——但比起華鏡塵,慕容澈心中的震撼無疑更加強烈千百倍。 用強硬手段威逼華氏兄妹,本就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方才事態緊急,自己心中始終繃著一根弦,全沒留心長安竟然醒了——她斷然是長安,聽說話的口氣便知道,但此時此刻現身的連長安,實在比那呼喚血雨的妖物還要可怕,還要難以應付。 他忽然不敢篤定了,方才華鏡塵叫了自己的名字——以前的那個名字,是吧? 「……阿哈獁?」連長安忽然出言喚他,臉孔微側,話音提高,似乎在探詢他是否在場。 這三個字一落地,慕容澈頓時暗舒一口大氣,鬆開了幾乎嵌進掌心的五根手指。他用自己最為鎮定的聲音回答:「我在這裡……你放心。」 ——看來她並沒有聽清,亦或者那陰陽怪氣的「紅蓮」根本不曾將自己久已塵封的姓名宣諸於口,一切不過是緊張之下、小小的幻覺而已。 連長安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他的回應,轉而對華氏兄妹道:「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要麼,將一切知道的都說出來,發生在我身上的種種異狀,『蓮花血』的秘密,一切的一切全都說出來——而我是否去往建業,要由你們的回答來決定。當然,你們也可以照樣守口如瓶,我依然會感激貴兄妹多次援手的恩情,若有機會,長安一定報償——但是,就在此地,就在此刻,咱們分道揚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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