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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你看,阿楝的字那麼潦草,她連蒙帶猜只抄錯了兩處,可見是聰明的。」

  「娘娘喜歡聰明孩子?」

  「誰不喜歡聰明孩子呢?」皇后歎道,「便是阿楝,我也甚是喜愛啊。」

  自入坤甯宮後,琴太微每日跟著曹典籍學習宮中禮儀,熟知本司事務,司籍司掌管宮中經籍圖書、筆劄幾案等,司中女史們只做些文書工作,間或為徐皇后抄寫經書。琴太微被派在東披簷的清暇居當值,專司為皇后謄錄青詞。皇后不是天天齋醮,青詞亦不是天天有。她不久便知道徐皇后所用的青詞,都出自徵王之手。皇后每每有了想法,便寫在字條上,差內官送往西苑,徵王擬好了青詞,再遣人遞回來,傳到清暇居。琴太微接了青詞稿子,仔細謄錄在青藤紙上。徵王字跡潦草,有時她亦辨認不出,只得趁空去請教皇后,皇后雖熟悉徵王的筆跡,亦有猜不出時,便又派人去西苑詢問。如此來回幾次,彼此都覺煩瑣不堪。琴太微便學了個乖,但有認不出的字也不問人了,自己揣摩文意另擬一字補入。這麼做其實沒人會發覺——因為謄寫好的青詞,最後都會在香爐中化作一縷嫋嫋青煙,她琴太微寫得是對是錯,只好去問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

  尚儀司的主事女官見琴太微悠閒,便差遣她隔日去書堂為宮人們講課。宮人們多不大認字,女官們會定期為她們講授女則、女戒,以孔孟之道來規範這些年輕女子的言行。琴太微混在一眾三四十歲的授課女官之間,顯得尤為特別。宮人們看她年輕面嫩,都肯與她親近閒聊。更有人風聞她出身不凡,曾蒙皇帝眷顧,料想她將來必然封妃,因此著意前來巴結。

  不多幾日,琴太微便將宮中各色主子瞭解個大概。比之先帝朝的那個血雨腥風的內宮而言,如今宮中可謂一派安和寧靜。皇帝脾氣甚好,雖然專寵淑妃,亦不十分冷落其餘妃嬪,對宮人們都是春風細雨;徐皇后賢淑溫柔,待下仁慈,宮人們犯了過錯受罰時,如能求到皇后那裡,往往會得些寬免;皇長子楊檀不必說了;皇次子楊樗是個莽撞少年,宮人們都不招惹他;皇帝的兄弟姊妹仍然留在宮中者,有三個弟弟。

  甯王、穎王和攸王,兩個妹妹,天臺公主和仙居公主,這些皇子公主都是庶出的,跟著太妃們住在慈甯、慈慶兩宮,不甚起眼,僅仙居公主稍得徐太后垂青,偶爾能出入清甯宮中。皇帝的侄兒徵王溫和有禮,風致卓然,是年輕宮人們熱衷談論的話題,他已成年,故不在大內而長居西苑。總而言之,在這宮中上下,只不能得罪一個人,那就是清甯宮的徐太后。先帝當年寵佞無數,宮中風雲迭起,但無論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終究還是徐太后獨大。今上即位後三年,周德妃曾生下一名皇子,剛落地時就渾身青紫,回天無力。皇帝和皇后本意是處罰幾個接生的醫婆,但太后聞知此事,下令將長慶宮上上下下百來號人全都拘了起來,其餘各宮亦有被牽連者,都關在一處嚴加審訊。

  「最後那兩百多個人,一個也沒活下來。」

  說起這段秘聞的人,是與琴太微同居一室女史沈夜,兩人年紀相仿佛,故琴太微對她便多幾分親切。晚間熄燈睡下後,兩人常常躲在被中閒談。沈夜說這句話時,把聲音壓到幾不可聞,仿佛並非人語,只是高牆之間掠過的汩汩夜風。

  「而且事後不久,皇上當時很喜歡的一個顧美人,就自己投井死了。」沈夜悄悄說。

  琴太微驚道:「難道是那個顧美人害的——」

  「噓!低聲!」沈夜喝住了她,「其實誰知道呢,宮正司的杜娘子經手過此事,據說當時查來查去,並未找出過硬的證據。而且周德妃懷胎時,亦曾有過幾回胎相不穩,都是太醫院看過的。」

  琴太微還不太懂得什麼叫「胎相不穩」,但亦知沈夜暗示顧美人是被冤死的。

  「這又為何……」

  「因為那時候,她正蒙聖眷,可是太后很不喜歡她。」沈夜道。

  琴太微不由得想起了史上那些紅顏禍水的後妃,雖得帝王寵愛,終究沒有好結局:「她……品行不好?」

  「也不是,她很溫婉。據說……」沈夜的聲音幾乎完全消失在衾被間,「她的兄長在潦海軍中,揭發了徐將軍一次冒功貪賞……」

  琴太微不覺顫抖了一下,想像那井中女子慘無血色的面容,只覺這春夜的空氣亦如井水般冰寒徹骨,令人窒息。過了很久,她才想起來問:「難道皇帝會看著她死嗎……」

  沈夜大概已經睡熟了,沒有回答她。

  徐皇后不肯讓皇帝著惱,遂准許琴太微常去咸陽宮陪伴淑妃。所以琴太微不當值又無青詞可抄時,便往咸陽宮小坐。謝迤邐如今身軀漸重,不能久站著畫畫,只愛在自己房中打棋譜玩兒,琴太微過來,便可陪她擺上一兩局。這期間沈夫人又進宮一次,見到琴太微,不免摟著抹了幾滴眼淚。因為謝迤邐的身孕,沈夫人帶來的都是好消息。譬如謝遷選了翰林院庶吉士,有人向謝遠遙提親等。因天氣回春轉暖,大長公主的病勢亦有了起色,雖還不能下床,漸漸可以說些簡單的言語,飯量也都增大了些。琴太微牽掛外祖母的病情,還托舅母將自己的平安信帶到公主床邊。但關於謝遷的婚事,淑妃和沈夫人從不向琴太微提起。琴太微心中懸念,亦更不好開口問她們。

  皇帝常來淑妃這邊探望,偶然遇見琴太微時依然和顏悅色,狀若慈愛長輩。宮中流言並沒有因為徐皇后的禁止而中斷,琴太微亦有覺察,尷尬不已。連沈夜都悄悄問她,難道淑妃因為懷孕而不能侍寢,便想用自己的表妹來固寵嗎?留意到皇帝總在晚膳之後到咸陽宮,她便有意繞開這個時辰,甚至也悄悄減少了對淑妃的探訪。

  終有一日,徐太后還是找上她了。

  琴太微與沈夜正在清暇居整理稿紙,忽有內官傳徐太后的話,指名要琴內人走一趟,將徵王寫的青詞選送幾章到清甯宮去。琴太微匆匆檢點了幾章青詞,換了身乾淨襖裙,又篦了篦頭髮,便去找曹典籍。曹典籍道:「也不用怕。記著規矩,比平時更小心謹慎些就是了。」想了想又說,「若問你什麼話,答不好的就老實說不知道,千萬別自作聰明。」

  琴太微點頭稱是。曹典籍又道:「早點回來。申正時娘娘要在欽安殿齋醮。」

  走到清甯宮時,太后午睡方起,正在梳妝洗面。管事的宮人出來,教琴太微在廊下等候傳喚。清甯宮雖不及乾清、坤甯兩宮華屋廣廈,極盡雕琢工飾,卻另有一番氣象森嚴。此地宮人內官皆行止輕盈,屏氣斂聲,寂如遊魂,唯一的靈物,卻是院中遊蕩著的幾隻貓兒。

  在廊下等候良久,直站得兩腿發酸。她意識到太后大概早就起來了,不過是讓她候著而已。等終於被喚進殿中,她看見梁毓太妃和仙居公主正在裡面,陪太后閒聊。太后看她行過大禮,便教身邊的宮人下去,從琴太微手中拿過那幾箋青詞,翻了一會兒。

  梁毓太妃在一旁湊趣道:「既然是徵王的手筆,想來寫得極好。」

  太后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卻道:「也還罷了,跟從前寫的那些差不多。」

  梁毓太妃繼續奉承著:「徵王的字跡真是行雲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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