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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二


  他原想著以情動之,看能不能勸得慶南陌的部屬迷途知返,眼見這樣的情形,也懶得再費唇舌了。

  就如狄人射向他們的座騎一下,他們刀刀落下,也盡斬向他們的座騎,然後拼命將他們攔住,仗著自己身手高明,招招擊向對方要害。

  只攻不守,幾乎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求將對方都留在此地,多留一點讓木槿逃命的時間。

  狄人紛紛倒下,千陌等卻也成了血人,然後一個接一個倒下。

  慶南陌見得他們這種打法,倒也駭然,怒笑道:「你們以為,這樣便能攔住我了?」

  他的長槍舞出雪花萬點,刺向正奮勇與一名狄人格殺的青樺。

  許從悅咬牙拼著背上中了一刀,人如大鵬飛起,一腳踹向慶南陌的長槍,手中寶劍已如雪瀑般傾射而下。

  「找死!」

  慶南陌怒喝,長槍一旋,飛快擊向他的寶劍,然後狠挑過去。

  青樺已注意到慶南陌襲來的致命一槍,正覺避無可避,再不料竟是許從悅捨身相救,不由驚呼道:「雍王爺!」

  許從悅只覺胸口一涼,慶南陌的長槍已將他胸膛貫穿,令他以極狼狽的姿勢仰面倒地,眼睛正對著灰濛濛的鉛色天空。

  「唔——」

  他仿佛呻吟了一聲,又仿佛沒有。

  眼前忽然便是織布中他劍後仰面而死的情形。

  驚怒的望著他,不解又不甘,到死不肯瞑目。

  這是報應麼?也許是吧?

  長槍自他胸口拔出,把他帶得在地上滾了兩滾,一溜兒的血珠在空中飛揚,如一朵朵綻開的殷紅花朵,無聲地落回他自己身上。

  人仿佛總有那麼一刻,感覺特別的敏銳,連眼前的嘶殺聲都驀地飄遠了,倒是遠方的馬蹄聲正聲聲入耳,孤單而清晰,似一隻離群的秋雁,孤傲地振翅於皚皚秋霜間,不屈不撓地尋向自己失散的夥伴。

  他努力轉過頭來,看來馬蹄奔來的方向。

  胸口被槍尖挑出的血窟窿頓時汩汩向外湧著鮮血,如一朵竭盡生命盛開的絕色牡丹。

  但他終於看清了。

  竟是木槿!

  她摘去了紗帷,墨黑的長髮細綢般隨風飛揚,清秀面龐如雪玉琢就,沉靜中泛著奇異的溫潤光暈,駕馬疾行的身姿輕盈飄逸,宛若神仙中人正打開天門,飛身而出……

  是幻覺麼?

  她明明已是耗盡體力,且動了胎氣,連坐都坐不住,又怎能如此輕捷地驅馬而來?

  不僅是許從悅,連慶南陌、青樺等都看直了眼。

  直直地看著木槿沖上前來,揚手一把飛針,雨點般慶南陌那群人。

  慶南陌等正揮刀格落時,木槿又是幾大把連連擲出。

  這回,不僅僅是飛針。

  若干黃豆大小的物事夾雜在飛針中,被刀槍一擋,頓時爆開,其中液體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竟如紅霧般正裹於他們跟前。

  刀劍擋得住暗器,如何擋得住這些看得見摸不著的霧氣?

  但聞驚恐慘叫聲不斷,卻是擊爆那物事的人被霧氣蒸入眼中,立時雙眼刺痛如刀剜,捂著眼睛哀嚎不已。

  慶南陌用的是長槍,紅霧爆開時相距較遠,卻也覺得眼中如有刀紮,再看地上已有人在倒地翻滾,連忙向後退去,先取腰間的水壺來沖洗眼睛。

  趁著其他人尚在驚愕,一時不敢攻擊,木槿喝道:「快上馬,走!」

  青樺等恍然大悟,連忙奪過幾匹尚未受傷的馬匹,飛身而上。

  木槿已行到許從悅跟前,敏捷地自馬背側下身,向他伸出手,「從悅,上馬!」

  許從悅深深地凝注著她,輕聲道:「你好了麼?沒事了?」

  木槿道:「對,我沒事了!我母后是什麼人?給我留的靈丹妙藥不計其數,什麼傷病難得住我?」

  許從悅便笑了笑,「嗯,既然你沒事,我也沒必要跟著了。讓青樺他們護送你,我要回京城了!」

  木槿柔聲道:「我不許你回京城。黑桃花又善良,又熱情,生得又好……我沒事看上兩眼,連飯都多吃兩碗呢!」

  許從悅滿是灰塵血污的臉龐果然又綻開了笑容,比方才更加柔軟好看,卻更輕地答道:「皇后……我其實不行了……若你真想看我,回頭我多到你夢裡幾回讓你看,好不好?」

  木槿亮晶晶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他,「不好。我想白天也能看到你,我想嗑你親手炒的葵瓜子。如果你不炒,我這輩子再也不嗑瓜子了!」

  「皇……皇后!」

  「給我手,黑桃花!我剛才已經看到櫟樹林了!你不是喜歡那裡嗎?我這就帶你去看那株最高最大的老櫟樹!」

  許從悅深深地看著她,終於勉強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木槿用力一帶,竟將他拉上馬背,撥轉馬頭便帶了從人向前方疾馳而去。

  許從悅臂腕小心地避過她的腹部將她環住,頭部靠在木槿纖瘦的肩上,吃力地喘著氣,只覺胸口的熱血越湧越快。他低頭瞧了一眼,無奈道:「皇后,我弄髒你衣裙了……」

  木槿側轉頭,看到他全無血色的面龐和嘴唇,聲音愈發柔和:「不要緊,本來就髒,回頭正好一併洗換。」

  許從悅將頭擱在她的肩上,以極近的距離細細地看著她灰塵下瑩潔的肌膚,不那麼挺翹卻秀秀氣氣的鼻,宛若水晶般剔透的眸,還有那微微向上卷起的黑黑眼睫……

  「對不起,皇后……」

  他幽幽地歎。

  木槿明知其所指,輕歎道:「算了!」

  織布之死,誠然恨事。但許從悅所做的,所還的,已經夠多,夠多了。

  慶南陌那槍未中他心臟,卻顯然傷及內腑血脈,鮮血不僅染透了他自己的衣裳,木槿的後背,更順著馬鞍流淌,一路淅瀝。

  許從悅的身子越來越沉。他小心地嗅著身前女子髮際淡淡的草木氣息,問道:「我知道你怨我。知道我為什麼殺死織布麼?」

  木槿道:「你一心想和母親團聚,又被太后唆使著,才一時岔了念頭。其實……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織布向來待人寬厚,九泉有知,也會原諒你。」

  許從悅道:「你哄我呢……不過你肯哄我,我也很開心。」

  他躊躇著,慢慢道:「殺了織布,我便再無顏面對你……我一直知道,我再也無顏面對你……可我還是……」

  「砰!」

  一道焰火飛上天際,明藍的火焰灼亮了灰色的天,緩緩地綻開一朵碩大的木槿花。

  清麗簡潔,卻妖嬈生姿,仿佛讓天地為之一亮,連乾涸灰黃的曠野也顯得明媚起來。

  「木……木槿……」

  他無聲地低喚,目光慢慢從天上那朵木槿,轉到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木槿。

  那沉靜而專注的面容,如此的美麗,如此地嬌妍,是他心中永永遠遠的絕世無雙。

  他想守護,他想照顧,他想一生一世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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