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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他彎腰,捉住她扶著腰的手,抬高。

  青樺的嗓子忽然間便啞了,「娘……娘娘!」

  原先修得整齊漂亮的指甲大多已殘缺不全,指腹更是磨得血肉淋漓,看不出一分完好的皮膚。

  千陌忙一摸琴弦,正見滿手血跡。

  他們多是粗人,不懂樂律,只看出木槿體力不繼。許從悅卻也自小妙解音律,雖不如木槿、樓小眠那樣琴技出眾,卻也頗懂鑒賞。

  木槿彈奏那琴,竟能影響到那麼多人的心神,自己投入的心力也當到了極致。

  這樣的琴聲,不僅耗體力,更耗心力,何況腹中尚有嬌兒,必定更難支持。

  他一直留心她的琴聲,早發現她後力不繼,恐怕已經耗盡元氣。

  雖然趁勝追擊或許能將這撥狄兵一舉殲滅,但他慮著木槿安危,再不肯走遠,故而安排幾名偏將繼續領兵追擊,自己趕緊先回來查看。

  木槿力竭,渾身一陣陣地寒涼,被他握住的手僵硬地顫抖著,倒也覺不出疼痛來。她歎道:「哎,可憐了我這指甲,得多久才能重長出來?」

  她說著,待要抽出手來,卻覺許從悅的手也似僵硬著,硬得像鉗子似的將她夾住,再不容她脫開。

  他抬頭問向青樺,「傷藥呢?」

  皇后的近侍身邊,必有當年夏後留下的最好的傷藥,遠比他自己的強。

  青樺略一猶豫,到底摸出一個小小玉瓶來,並拔開木塞,遞到許從悅跟前。

  許從悅殺了織布誠然千般該死,萬般可惡。但他這一路對皇后的維護半分不假,甚至對他們這些近衛的刻意報復都是逆來順受。

  以織布對木槿的忠心,若能看到許從悅如此照顧他盡忠的公主,大約也會慢慢原諒他吧?

  許從悅將傷藥一點點撒向木槿受傷的手指,柔聲問道:「疼得厲害嗎?」

  木槿搖頭,「我母后的藥好得很,自然不疼。不過有些冷。這都五月了,朝暮還是挺冷的。」

  許從悅道:「幾位偏將軍估計一時半刻回不來,不如先送你回帳篷休息兩個時辰?嗯,恐怕你需要換套衣衫,汗濕了的衣衫裹在身上,被風一吹自然冷了。」

  木槿也不敢再逞強,何況煎的安胎藥一時也好不了,只得應了,站起身正要慢慢踱向山下的帳篷時,卻見那邊又有斥候疾奔而至。

  「回稟皇后娘娘,慶將軍領兵趕過來了!」

  木槿心中一凜,和許從悅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衝口叫道:「攔住他!」

  木槿頓了頓,又補充道:「就說本宮甚好,已經躺下休息了,讓他就地紮營,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統兵之道,為何駐兵相距三四裡路,竟能連我這邊打了半夜都不知道!」

  慶南陌那裡同樣有人巡視值守,除非睡得死過去,否則絕不可能幾萬兵馬打成這樣都無法察覺。

  斥候卻道:「那慶將軍說了,昨日半夜也有一股狄兵襲向他們駐紮的山坳,正如皇后所料,那地方遇到襲擊很被動,所以費了好大工夫才把他們逐走,再派人打聽皇后這邊,才知道出了事,所以急忙趕過來了!」

  現在趕過來了!

  現在木槿身邊的蜀軍大多追敵未還,加上夜間死傷不少,目前跟在身邊的蜀兵才不過七八百人,其中倒有一半以上是受了傷不得不留在原地休養的。

  木槿吸了口氣,說道:「跟他說,本宮不需要解釋!他也不是頭一天帶兵打仗,什麼地兒會遇到什麼事,難道還要本宮一介女流之輩來教他!讓他就地駐紮,不許過來驚擾!」

  斥候連忙應了,飛馬去了。

  「該死!」

  木槿低低詛咒,身軀依然是體力耗盡後的哆嗦和寒涼。

  許從悅遠眺向慶南陌那邊的方向,皺眉道:「娘娘,這晉州…恐怕去不得了!」

  若慶南陌這個所謂的受害者就是幾番變故的幕後之人,晉州於他們,只怕已是龍潭虎穴。

  木槿想起慶南陌手裡的許思顏親筆書信,卻有著另一番驚疑不定。

  她低聲問向許從悅,「從悅,當初,你說皇上把我送回蜀國,其實是有棄逐之意?」

  許從悅立時明白,她不得不開始猜疑許思顏是否參與了這個局。

  畢竟,張瑉語調查這麼久,甚至能暗示晉州去不得,許思顏不可能對慶南陌毫無疑心。他明知木槿也許會猶疑不定,卻很可能因他的信任而去信任慶南陌,又怎敢把給木槿的親筆信讓慶南陌轉交?

  許從悅頓了片刻,才道:「皇后,相信你的心即可。」

  木槿揉了揉自己這些日子驟然消瘦的面龐,慢慢道:「我相信他。但他欠我解釋。我們改道,去朔方城。現在就去!留幾個人在這裡通知返回的蜀兵前往朔方城,再派人即刻通知五哥。我不是不想等他啊,但我怕我等著等著被人連骨頭渣子都啃了!」

  許從悅笑道:「皇后英明!朔方城易守難攻,又有蔣敏才帶去的二萬五千兵馬和大批糧草,安然在那裡休養兩個月都沒事兒!」

  青樺聽聞,忙道:「那屬下這便去收拾東西,再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木槿尊貴慣了,又即將臨產,所攜行李自然不少,且大多儉省不了。

  但木槿盯著前方馳來的一匹快馬,面上如籠冰霜,慢慢道:「不用了!我們…必須立刻走!」

  馬鞍上遠看空空如也,待奔到近前,方見有人伏於鞍上,後背插著一根羽箭,正中要害。

  正是剛剛去傳令的斥候。

  抬眼看到木槿,他向她用力擺了擺手,啞聲道:「皇后快走!慶南陌…不肯遵令!」

  話剛畢,人已從馬背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他的戰馬瞧著,用長嘴溫柔地嗅著他,大大的圓眼睛裡竟然慢慢滾出了淚水。

  斥候每日哨探軍情,比尋常騎兵與戰馬的感情更深厚,馬兒戀主原是意料中事。

  木槿歎道:「忽然發現很多人連畜牲都不如。」

  她走到踏雪烏前,吃力地上了馬,說道:「咱們走!」

  許從悅心裡有病,被她一句話說得面色羞紅,好一會兒才悟出她罵的是慶南陌,連忙躍上馬來跟在她後面,問道:「你…你受得住嗎?」

  木槿不答。

  許從悅懊惱。

  即便她受不住,又怎能說出口來?

  斥候大多善於觀察,懂得隨機應變。如果不是確信慶南陌來意不善,不可能拼死回來稟告木槿。慶南陌射殺他,也足證其居心險惡。

  木槿在許從悅、青樺等親衛保護下絕塵而去時,再次放出了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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