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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許思顏的確真心愛惜著木槿。

  可惜,很多時候,光有著一顆真心還是遠遠不夠的。

  暮春的陽光漸有幾分烈意,投于蕭以靖波瀾不驚的面龐。可凝視著木槿的漆黑眼底,已有細碎的光輝和鋒芒在閃動。

  忽似想起了什麼,他抬頭問向曹弘,「這裡靠近閔河河口……是不是另有個地名?」

  曹弘忙答道:「對,這是丹柘原。順成二十三年,吳蜀聯軍曾在此處大敗北狄,史稱河口大捷。」

  「丹……丹柘原!」

  蕭以靖驀地握緊手中的木槿枝葉,低頭看向木槿樹下。

  十九年前,蕭尋夫妻便是在這株木槿下,發現並抱起了才三四個月大的小木槿嗎?

  ——痛莫痛過,多情似無情——

  吳宮,謹德殿。

  宮人終於被艱難地支開,臥房裡只余了樓小眠和侍奉他的花解語。

  大病了一場,好容易從陰司地府搶回一條命,樓小眠愈發瘦弱,如不勝衣。

  他的面龐依然清逸絕世,連臉頰被燙傷的斑痕都已被顧無曲盡心盡力地祛掉,卻蒼白得近乎半透明,襯得清幽雙眸愈發幽寂如深潭。

  花解語神情已是難以掩飾的不安,緊蹙了秀致如畫的柳眉,低低道:「公子,我愈來愈覺得不妙。皇上極寵皇后,沒事都能吃上三斤老陳醋。如今公子已無大恙,皇后依然日日來瞧,皇上早該暗自不悅了吧?可為何公子幾次提出回府療養,皇上卻再三不允,一定要把公子留在宮中?」

  樓小眠沒有回答。

  他裹緊夾袍,坐在月洞窗邊瞧著殿外青蔥搖曳的竹林,出神了片刻才問道:「鄭倉還沒有消息?」

  花解語歎道:「沒有。聽說前兒他曾在城外遇刺,虧得一個紅衣人出手相救,然後就沒了蹤影。」

  樓小眠拿手指壓住淡白的唇低咳著,輕聲道:「阿薄也死了。我恍惚聽皇后提過,阿薄的傷勢應該不是很嚴重。但皇上派去的太醫去診了兩次,那傷勢便急劇惡化,才兩三天工夫就沒了……那樣一個年輕健壯的少年,就這樣沒了。」

  花解語素來明媚的眼底已有絲絲恐懼流淌,「公子的意思,皇上……他是有意的?他有意……將公子扣在宮裡?」

  樓小眠唇角微微一彎,「恐怕,他本想關我進大牢吧?也可能,他會讓我步上阿薄的後塵。」

  像阿薄那樣死去。

  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無聲無息。

  花解語咬著櫻紅的唇,問道:「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樓小眠搖頭,「不知道。當日我借了小今之口表明我來自南疆,甚至在南疆也特地作了安排,希望能消他疑心。可他應該沒相信,一直暗中在調查。小今幾乎是本能地信了我,而他則未必。他與我相識得太久,看得也更清楚。只需一絲破綻,便足以牽扯出太多的事。」

  花解語歎道:「醉霞湖變故後,公子就該功成身退,立刻離開吳都才是。按公子的計算,雍王一亂,廣平侯狼子野心,得北狄共分大吳天下的承諾,必定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樓小眠抿唇不語。

  花解語依到他身畔,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知道公子是因為放不下皇后,當時那情形,公子也的確不可能安心離去。好在皇后與公子心意相通,彼此相護,總算逃過這場劫數。」

  樓小眠不覺笑得恬謐,「嗯,小今……比我預料中的聰慧靈巧,而且有女子少有的俠義仁善。若跟在我身邊,未必能教養的如此玲瓏,更不會過得如此快樂。」

  「公子覺得……皇后如今過得很快樂?」

  花解語看向他,眼神如貓兒般溫柔而審慎。

  「自然快樂。請記住本站的網址:。至少,比在別的人家長大,比嫁給其他配不上她的男子,要快樂許多。」

  樓小眠側了身,慢慢在軟榻上臥了,沉吟著用只有她才能到的聲音分析道:「根據你這幾日零星打聽到的消息,一切應該都按咱們的預料進行著。雍王雖然束手就擒,廣平侯卻已舉兵反吳。算時辰,江北也該亂了……吳兵必會節節敗退。但北狄王廷矛盾重重,後勁不足,必定難以持久,沒那麼大的胃口吞下眼前的吳國。以許思顏的才識,早晚會穩住局勢。狄人所能占的,最多只是晉州、北鄉、陳州一線以北的城池。」

  他低低一笑,「於咱們,也夠了!足以洗涮盡當年譙明山跪求盟約之恥,金家慘敗之辱……而小今,依然能在這皇宮裡,安安穩穩當她一世的皇后!」

  花解語聽他計劃得周詳,反而愈加焦灼。

  她蹲於他身側,聲音已然沙啞,「公子,你算到了金家,算到了小今,可曾把你自己計算在內?若皇上已經起疑,若江北已然動手,為他丟失的江山,折損的將士……公子,他會把你千刀萬剮!」

  樓小眠長睫微微一顫,然後灑脫一笑

  「便是真已有了證據,沖著皇后,他都不會把我千刀萬剮吧?頂多讓我像阿薄那樣死得無聲無息……咳,在皇后眼皮子底下,估計他還不大好動手。所以,放心罷,我暫時應該無事。好在皇上暫時還沒疑心到你,明天我會找個藉口讓你出宮,然後你就別回來了吧!為我驚心動魄了這許多年,也該安定下來了。回伏山找咱們的族人,然後帶著金家的榮光返回我們金氏故地,找一個配得上你的少年郎,嫁了吧!」

  「你……你說什麼?」

  花解語咬牙切齒,媚色雙眸盈了滿眶的淚水,透明如晶瑩無暇的水晶。

  「我不會走!更不會嫁!」

  她賭氣般恨恨地說,忽低頭,親上樓小眠的唇。

  「阿曼……」

  樓小眠掙扎,蹙眉要將她推開。

  這時,只覺面頰一熱,竟有淚珠滴落到他的面頰,燙得他向來冷寂的心驀地一縮,不覺間便柔軟下來。

  他一手拭去她面頰的淚,一手攬住了她的腰,微涼的唇微微張開,彼此唇舌已然糾纏。

  闔了眼,他以他獨有的溫存安撫著她,包容著她,給予著她。

  這一世,他活得遍體鱗傷,她同樣掙扎在最卑賤最悲慘的底層受盡世人譏嘲與淩辱,還得強顏歡笑……

  若如此便能讓她稍覺安慰,他給予她又何妨?

  花解語覺出他的回應,那淚水便淌得更快,嗚咽著攬緊他的脖頸,與他一起滾倒在軟榻上。

  「嗒——」

  圓光罩前忽有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樓小眠一怔,下意識地將花解語梨花帶雨的面龐壓到自己胸前衣襟掩藏住,方才抬頭注目。

  正見目瞪口呆的木槿,以及嘴巴張得可以塞進雞蛋的如煙。

  如煙手裡本來提著食盒,可惜見識淺薄,硬生生給驚得把食盒掉落在地了。

  樓小眠不覺紅了臉,正待坐起時,那邊木槿已經醒悟過來。

  她一拉如煙,轉身便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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