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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他這是明白無誤地公告天下,朝廷只要廣平侯一人的身家性命,其他跟著叛亂的將吏都有機會為自己重新擇一條路,——一條保住自己富貴功名和親友性命的自新之路。

  故而木槿嫣然笑道:「皇上連梯子都替他們架好,只等他們順杆爬下。便是鐵了心要跟廣平侯一條路走到黑的將吏,見狀也難免膽戰心驚,士氣低落。」

  她指向詔書最後幾句,輕笑道:「最妙的是,皇上已經展示了朝廷的寬容和誠意。連許從悅那等謀刺逐殺皇上的滔天大罪,都能保住性命,何況其他人?」

  潔白面龐皎然如月,盈盈清眸凝睇顧盼,木槿笑問:「此時五哥的兵馬應該也已與吳兵會合了吧?」

  得蕭以靖臂助,這場戰事應該可以更快走向終結了吧?

  許思顏吃了一半的蓮子羹忽然失了味道。

  他將羹湯遞給如煙收了,懶懶道:「嗯,目前應付外敵要緊。我們必須儘快分化並擊潰廣平侯之亂,才騰得出手來對付狄人。」

  木槿眉目一凝,「怎麼?又有變故?」

  「沒什麼。」

  許思顏避開她的目光,負手走到窗前,卻見殿外兩叢木槿枝葉繁茂,綠意蔥蔥,釅釅的似要滴下來。

  再隔兩三個月,深紅淺紫的木槿花繪出滿眼明媚時,他們的孩子也快降世了吧?

  木槿有些納悶地瞧著自己的夫婿。

  朝堂間數不盡的煩難之事,他並不肯帶入他們寧靜美好的最後一方淨土。

  臨風而立時,他依然風姿清華,瓊枝玉樹般美好。他的英秀容顏如白玉琢就,星子般的黑眸清冽安靜。一縷碎發從玉冠內逸出,清清淡淡地隨風拂動,仿佛與此時徐徐穿過殿內的和煦春風融作一處,壓住了方才堪堪便要顯出的煩亂不安。

  木槿便去為他整理髮髻,柔聲笑道:「瞧來果然忙亂得厲害,瞧這頭髮都亂了!」

  許思顏曾在武英殿為那一夜間戰死的數萬吳兵脫冠致哀,後來雖然有宮人為他綰上,到底不是尋常侍奉梳洗之人,便不如原先整潔。

  他略略俯了身,讓妻子為自己收拾,然後握住了她纖柔的手。

  他低著睫,輕歎道:「木槿,從悅一早求見,我把他傳在養性殿,沒去見他。雖然饒了他死罪,但我實在不想再見到他。你要不要去見一面?」

  木槿怔了怔,回想那幾日的驚滔駭浪,以及由他的背叛引發的燎原戰火,明澈眼底漸也煙籠霧罩。

  她歎道:「我也不想見他。」

  說著這話時,她已走到桌邊,伸向裝著葵瓜子的瑪瑙小碟,拈過一粒,送到唇邊。

  「咯吱」一聲。

  脆脆的,香香的,一如既往的好吃。

  好像昨日許從悅才送來,帶著幾分靦腆告訴她,這是他炒的瓜子,為她特地去學的炒制技藝……

  那個許從悅,真的是險些把他們夫妻逼上絕路的許從悅嗎?

  許思顏靜默片刻,招手換來心腹內侍,「去養性殿,請雍王……請許從悅回去吧!告訴他,他不再是雍王了,讓他好自為之!」

  內侍應了,拔腿要走時,許思顏又將他喚住。

  靜默了更久,他道:「雖然不是雍王,但宗正並未把他自宗譜中除去。他依然是許家子孫。」

  內侍眼皮一跳,連忙應了,神色間又多了幾分慎重和恭肅。

  越是權勢之地,越是趨炎附勢。

  許從悅縱然保住性命,有著叛亂聲名,又被削了王爵,已與庶人無異,很可能被人欺淩到無處容身的境地。

  依然是許家子孫,便意味著他依然是皇家之人,是皇帝的堂兄,依然無人敢輕忽怠慢。

  許思顏記得小時候那個倔強悲傷的小哥哥。

  他不想他無處容身。

  ——稟一副多情心腸擅風流——

  遙遠的北疆。

  廣闊的曠野之上,木槿同樣長得鬱鬱蔥蔥,絲毫不比大吳皇宮內嬌生慣養的木槿遜色。

  馬蹄聲疾,黃沙漫漫卷起,如一道黃雲,緩緩在破曉時分泛著清亮水色的天光裡延伸。

  漸漸行得近了,春日裡的青草和野花被鐵蹄踏得濺出芳美清新的草木氣息。

  當先一人神情冷峻,面色蒼白,如夜黑眸裡有隱忍的痛楚,正是如今的蜀國國主蕭以靖。

  離弦焦慮地看著他,忽趕上前說道:「國主傷勢不輕,而且孟緋期劍上有毒,還是先下來休息片刻吧!」

  蕭以靖看向後面緊跟上來的騎兵。

  連日激戰加上一夜疾行,再怎樣精悍都難以支撐。沾血的戰袍和疲倦的面容似在指責他這個主上的嚴苛。

  他勒住馬,低沉道:「就地紮營造飯,休整半日,午正再出發。」

  那邊立時有人傳令下去,便見數千騎兵陸續下馬,忙而不亂地紮下營來。

  而蕭以靖下馬之際,卻覺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虧得離弦在旁,趕忙將他扶住,低聲道:「國主小心!」

  那邊老將曹弘亦已帶了隨軍大夫奔來,見狀顧不得等從人紮營,先在地上鋪了塊氈毯,扶蕭以靖坐了,讓隨軍大夫過來請脈。

  蕭以靖道:「不必憂心,孤已服過當日母后留下的解藥,不會有大礙。」

  說話間大夫已經診了脈,又請離弦將蕭以靖上衣解開,露出右肩的傷處。

  解開草草包紮的傷處,便可見那傷口窄而深,正是劍創。

  用的依然是夏後留下的最好的傷藥,此時已完全止住血,傷口轉作暗紅。

  大夫取銀針在傷處輕輕蹭了蹭,眯著眼細看片刻,惶恐道:「國主……國主好像沒有中毒。」

  蕭以靖皺眉,淡淡地看著他。

  他受傷雖不輕,但這處劍創不過外傷,怎麼可能讓他這樣渾身無力,頭暈目眩?

  大夫愈加不安,卻伏地答道:「銀針並未變色,便是國主中毒,也不是尋常的毒。從國主脈像來看,更像軟骨散之類的藥物。」

  蕭以靖道:「不是軟骨散。」

  大夫便擦著汗,又去診脈。

  蕭以靖揮了揮手,「不必診了。受傷將士頗多,先去為他們診治吧!」

  大夫不敢堅持,只得恭身告退。

  無人不知,蕭以靖的母后夏歡顏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妙手神醫。蕭以靖雖不曾學醫,但耳濡目染之下,對醫理亦有所知。他既然這樣說,必定有他的道理。

  曹弘憂心忡忡地看向他,「國主的傷……不妨事吧?」

  蕭以靖慢慢攏上衣襟,扣好衣帶,答道:「應無大礙。」

  離弦道:「雖如此說,還是儘快回蜀要緊。邊境那邊有兩名大夫醫術不錯,當年國後也曾稱譽過。何況孟緋期既然到了北疆,田大夫也快回來了吧?」

  曹弘點頭稱是,回顧身後傷亡慘重的兵馬,又不覺憤怒,「我們一片赤心相助,不想吳國竟然如此無信無義,竟將我們引入狄兵陷阱!他們那位皇帝到底在想什麼?盼著國主出事,蜀國也和他們吳國般亂作一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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