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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許知捷笑道:「皇上從小仁善,對從悅尤其體貼。跟過去發現從悅闖了禍,先帝聞得動靜在殿內問時,你立刻說是你不小心將龍首撞斷的,不關從悅事。其實那時臣正陪著先帝在武英殿閒聊,聽得你們下學時的笑聲,都已站在這扇窗邊,早將前後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可記得當時先帝說了什麼?」

  許思顏沉吟,「好似說,是宮中排水管道年久失修,故而並未責備我們,只令工部召來大匠將所有龍首和管道整修了一遍。」

  許知捷道:「後來皇上和我說,兄弟和睦,彼此謙讓愛護,亦是大吳幸事。但他又覺吉太妃雖有一片慈母之心,但心胸氣量未免狹窄了些,反將從悅教得束手束腳,過於庸碌尋常,所以的確有分開他們母子之心,不許吉太妃從中插手管教從悅之事。何況他們身份尷尬,引來流言紛紛,也於從悅不利。」

  許思顏低歎,「物極必反。從悅大約那時候便已心存怨念了吧?越難分開,越難割捨。所以長成之後,他對吉太妃愈加牽念記掛,每次回京便賴著不肯離去,千方百計也要回吉太妃身邊盡盡孝心。終究……聽吉太妃的話做出這等謀逆之事來!」

  許知捷便瞅向他,「於是……皇上打算將他以謀逆論處?」

  真要交刑部議起罪來,這罪名能留個全屍已演算法外施恩了。

  許思顏頓了頓,才道:「朕已傳他去了養性齋,在那裡給他預備了一張輿圖,標明了因他叛亂而陷入戰火之中的城池和地域。」

  許知捷眼睛一亮,「皇上這是打算網開一面?」

  許思顏抱肩,如星黑眸明朗清澈。

  「五皇叔與朕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想喚起朕與從悅的兄弟之情,勸朕網開一面嗎?」

  許知捷忙一揖笑道:「皇上于世事人心洞若觀燭,臣慚愧!」

  許思顏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五皇叔別刻意贊朕,若真能看透世事人心,便是從悅行差踏錯,這天下也不至於混亂如斯吧?」

  許知捷怔了怔,「皇上是指……慕容氏和德壽宮那位?臣也正想著呢,若從悅該死,那位又該如何處置?」

  許思顏撫額,「五皇叔,你和皇后倒是心有靈犀,怎麼連說的話兒都一模一樣?」

  正議論時,王達已執了拂塵上前躬身行禮。

  許思顏立時轉身,問道:「怎樣了?」

  王達稟道:「回皇上,桑夏已經被皇后帶人搶下,受了傷,但已送往瑤光殿傳太醫調理,應該並無大礙。皇后又說德壽宮那些宮人居心不良,慣會挑撥離間,故而將上下宮人盡數撤換,無一倖免!」

  許思顏眸中幽光一閃,「太后呢?她不攔麼?」

  王達道:「太后與皇后起了爭執,然後……心疾發作,暈過去了。嗯,皇后娘娘說都是那些宮人挑撥的,才令太后心疾發作……」

  許思顏不覺握緊拳,急問道:「可曾傳太醫?」

  王達忙道:「傳了。皇后令傳最好的太醫留在德壽宮,務要將太后娘娘救醒。臨邛王妃也被皇后留在德壽宮侍病了。剛李公公正安排著,要另挑十六個可靠的宮人送德壽宮侍奉太后呢,這會兒只怕已有宮人遣過去了吧!」

  許思顏這才點頭道:「傳朕旨意,德壽宮一應吃穿用度,比先前只許厚,不許薄,不准讓太后受絲毫委屈。同時通知禮部,派人去諸廟行香祈禱,為太后禳病。」

  「是!」

  王達領命,忙退出殿去,喚心腹內侍去傳旨。

  許知捷在旁不覺搖頭長歎道:「皇后真是不孝啊,不孝!」

  許思顏橫眉瞪他。

  許知捷已抬袖一豎大拇指,悄聲道:「幹得漂亮!」

  笑哈哈地轉頭去案幾上取茶喝。

  他素來行事謹慎,很少在朝中豎敵,前兒為禁衛軍之事公然在朝堂之上與慕容氏翻臉,若慕容太后再度掌權,多半會在背後使絆子算計。

  他本是個使力不使心的,若終日捲入這些朝廷紛爭中,也得日日算計防範,未必過得疲累。

  如今皇后公然與太后決裂,且分明有著皇帝的暗中支持,必定不會給太后東山再起的機會。

  ——若太后東山再起,她蕭木槿第一個會被剝皮噬骨。

  許思顏亦走到案前喝著茶,濃黑長睫淺淺覆下,在眼底留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她畢竟是母后……從此便讓她待在母后該有的位置上,安心度過她尊貴閒適的下半輩子吧!朕真不明白,她為何這樣看不穿。看朕的皇后,論武藝,論才識,論機變,哪樣比不上太后?怎就不像她那樣野心勃勃,處處都要插上一手?難不成她以為慕容家那幾個侄子真能比朕更孝順她?」

  許知捷譏笑,「太后那幾個侄子……如今已經沒有一個能在她跟前盡孝了吧?」

  兩個死了,還有一個慕容繼源被打發去相國寺為這場兵災祝禱。

  若廣平侯兵敗,暄赫一時的慕容氏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但慕容繼源尚有機會回來當他最後的貴家公子;若廣平侯有機會攻向京城,只怕許思顏第一個就拿他祭了旗。

  已經這等你死我活的關頭,再怎樣仁善的心腸,終於也只能心硬似鐵。

  你敢要我的江山,我便敢用你的人頭為我的江山獻祭。

  走上這條道,誰也沒有回頭路。

  索取與回報,便變得如此的簡單明瞭。

  許知捷笑了兩聲,卻見許思顏雖然唇角欠了欠,可眸光寂冷如蘊冰晶,便也笑不下去了。

  換了誰被曾經的親人一再算計,不論結局誰勝誰負,只怕都會笑不出來。

  ——你可知,這天下輸贏,原無定數——

  門外,忽又傳來宮人帶了幾分急促的回稟。

  「回皇上,晉州緊急軍報到!」

  許思顏驀地抬頭,「取來!」

  內侍連忙疾步奔入奉上時,許思顏坐回禦案邊,亦不要旁人動手,自己挑開火漆封口,取出其中軍報凝神細看。

  那軍報足有好幾頁,密密麻麻的字跡,顯然述得甚是詳細。

  許思顏一頁頁翻閱,眸色越來越幽暗,神情間已掩飾不住的震怒。

  許知捷捧著茶盞坐在下首相陪,見狀不由問道:「皇上,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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