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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木槿搖頭,「不知。青蛙不放心,才趕著向北追過去打聽,說若再有消息,會點燃素心香通知我們。」

  蝶翼般的濃睫微斂,掩住了眸中的情緒,只是緊抿的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失去了血色峁。

  樓小眠凝注著她,然後拍向她肩膀,輕笑道:「若實在不放心,我們不等禁衛軍了,跟過去吧!」

  木槿終於抬起眼,「叫鄭倉去給我找三匹馬,我帶小魚、豆子向北找他們。樓大哥便在此等禁衛軍前來會合吧!」

  樓小眠皺眉,「木槿!」

  木槿到底是皇后,樓小眠雖與她情誼非淺,但也極少這樣直呼她的名字,甚至毫不掩飾他的不悅之意。

  木槿明知他不放心,抬眸笑道:「樓大哥放心!我不是那些弱不禁風的千金閨秀,我知道怎麼避人鋒芒,怎麼保全自己。何況,我會很快找到皇上。皇上必定不會有事。他還等著和我一起照看我們的孩子長大呢,他必定不會有事!」

  樓小眠沉默片刻,執住她的手,慢慢道:「嗯,他不會有事。我陪你找過去吧!」

  木槿皺眉,「樓大哥,你身體不好,還是別跟著奔波勞碌了,先照顧好自己要緊……」

  樓小眠臉色一沉,截口道:「我知你藝高人膽大,但你也放心,我絕不拖累你。若真無路可走時,你只管拋下我便是。」

  她可以拋開他,但他已不可能拋開她。

  十九年前拋開了三個多月的她,今日再拋開懷孕六個月的她嗎?

  「不得已」三個字,足以開脫太多的過錯和遺憾。

  可時隔十九年,他已用他孱弱的身體書寫了更多的「不放棄」。

  否則,滴血的刀鋒,冰冷的河水,刺骨的雪地,無盡的病痛……早該讓他死無全屍,又怎能留著這命,再次見到他的小今?

  木槿見他分明有了慍怒之意,連眉眼都籠了霜雪般的冷漠疏離,不覺張口結舌,一時再不知該如何回絕。

  這本來就是一個幾乎讓人無法拒絕的男子。

  對木槿來說,尤其如此。

  哪怕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對眼前男子天然的信任感到底從何而來。

  ——你還記得嗎?丹柘原盛開的木槿花——

  一刻鐘後,二人已坐在一輛甚是尋常的馬車之上,向北疾馳而去。

  鄭倉在兩人慪氣之時,已奔至附近人家借來一輛馬車。

  那人家顯然認識鄭倉,更可能早已知曉要東西的是當朝左相,同時奉上的還有數套家常衣衫,及一些乾糧。

  他們協商下來的最後結果,是喬裝成尋常百姓走親戚的模樣,坐馬車向北行駛。

  鄭倉長相高大忠厚,換一身車夫的衣裳倒也合適,小魚、豆子等則在前後隨行,暗中保護。

  樓小眠自從木槿阻他同行後,那臉色便一直很不好看,即便上了馬車,也自顧低頭沉思著什麼,便是木槿同他說話,亦是愛理不理,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木槿甚感受傷,再想不明白素來行事沉著穩健的樓相怎會為這點子小事跟她置氣。

  車中氣氛一時便很是詭異。

  秋水便道:「這一路匆忙,娘娘頭髮都不曾好好梳過,不如我給娘娘通通頭髮,重綰個髮髻吧!」

  木槿點頭,將鬢上兩支貴重的金釵先取了,笑道:「替我綰好發,便去給樓大哥捶捶腿吧!樓大哥昨晚沒怎麼睡,正好趁機鬆散鬆散,好好休息休息。」

  秋水連忙應了,笑道:「咱們這樣一打扮,大約再無人可以認出來了!便是真有追兵,只說是哥哥送妹妹回夫家,憑誰也說不了什麼。」

  鄭倉聞言,卻在外說道:「不妥,不妥。那麼大肚子,哪有丈夫不隨行,卻是哥哥隨行的?需和人說是夫妻才妥!」

  木槿怔了怔,抬眼望向樓小眠時,樓小眠卻也神思不屬般看向她。

  四目相對,樓小眠將手握在唇上,輕咳一聲別過臉去,雪玉般靜好溫潤的面龐卻浮過淺淺紅暈。

  秋水忙道:「橫豎只為避人耳目,隨便說是兄妹或夫妻,都不妨事吧?」

  樓相不但得皇后敬重,更得皇上寵信,如今情況緊急,自然不會有人在意這些瑣碎細節。

  但樓小眠頓了片刻,已淡淡道:「倉叔,不許信口開河。皇后金枝玉葉,何等尊貴,豈能與我等微賤之軀相提並論?」

  木槿雖覺鄭倉冒撞,但見樓小眠如此迅捷淡漠地撇清,又不由怏怏。

  樓大哥置起氣來,可比她的大郎難討好多了。

  若是大郎置氣,撒個嬌兒,賣個乖兒,早讓他百煉鋼化繞指柔,豈會這樣不鹹不淡地說話?

  若還敢話裡帶刺耍脾氣,她便一腳將他踹下馬車,看他還敢囂張……

  偏偏眼前是風吹吹都會倒的樓美人,她再怎麼千伶百俐的嘴兒,也只能把那口惡氣生生吞下,再不敢大展雌威,更不敢奮起還擊……

  故而即便秋水幫她梳了個清爽漂亮的偏髻,她的心情也沒能好多少,一邊思量著目前的局勢,一邊歪著頭把玩百寶囊裡的種種物事,也不去理會樓小眠了。

  一路居然甚是安泰,並無交戰打鬥的痕跡。百姓亦照舊耕種勞作,只是偶爾會歇下來,三三兩兩議論些什麼。

  小魚早早奔到前面打聽了,回來稟道:「昨晚的確有幾撥人馬先後喧囂而過,所以都與前兒打劫官餉的盜匪聯繫上了,都在猜是京城發兵去圍剿那些盜匪呢!」

  木槿沉吟,「幾撥人過去……看來雍王調集的人手也不少,只是並未追到大郎。」

  否則早該大打出手,附近也不會這麼安靜了。但許思顏必定處於劣勢,更可能當真受傷不輕,無力還擊,給逼得不得不向京城相反的方向奔逃。

  腹中又是一動,小傢伙安靜了一宿大約醒了,鬧騰起他年少的娘親。

  可木槿抬起手,卻按在了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

  那裡,正一陣陣地揪疼。

  仿佛一顆心正懸著,被人一下一下地擊打。

  她的大郎受了重傷,且是被他信任的兄弟傷害圍堵,可能吉凶難蔔,可能生死一線……

  這認知讓她透不過氣。

  「沒事的,他必定沒事的。」

  她又一次次低低地說,再不知是在告訴隨侍,還是告訴她自己。

  樓小眠沒有抬眼,只是濃睫跳了跳,清寂的秋水深眸頓似有清風吹過湖面,漾起漣漪無數,——卻被那不動聲色覆下的長捷掩住,不肯流露半絲痕跡。

  木槿再次觀察素心蠱動靜,唇邊才彎過一道寬慰的笑弧。

  「青蛙他們就在附近,應該有所發現。咱們先去會合吧!」

  馬車偏離官道,滾過鄉間道路茵茵的青草,行得越來越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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