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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樓小眠不知這算是孟緋期的幸還是不幸,搖頭低歎一聲,靜如深潭的眼底浮出了星星點點了然的笑意。

  他笑道:「那個南……南瓜賤?」

  孟緋期鄙夷道:「估計天生的,承繼了她生母的風範吧?咳,不是南瓜,是南霜,沈南霜。」

  「哦,也就是說,你們正在屋內幹好事時,織布躡蹤而來;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又有什麼人注意到了他的行動,跟在他身後,並在他監視你們時下了毒手?」

  樓小眠攏一攏身下的裘衣,在榻上找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倚著,愈發顯得清弱剔透,宛若冰雪琢就的玉人,「敢情殺織布的人是你朋友,這是幫你來了?」

  孟緋期懶懶道:「幫我未必,但和蕭木槿有仇那是必然的……所以我想著,走就走了吧,不是和皇后有仇麼……」

  他唇角一勾,笑容瀲灩如月下牡丹,驕貴絕豔,獨酌夜風,風姿無限,眼底卻偏偏有股暴戾熒熒晃動,如暗夜裡正伺機擇人而噬的一匹孤狼。

  樓小眠不緊不慢自行重倒了茶,順手也遞了一盞給孟緋期,「嗯,與皇后有仇的,想讓皇后不自在的,都可以是你朋友。」

  孟緋期便接了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因病弱而顯得過分白皙的面龐,「我們不也是因為這個,才成為朋友的嗎?」

  樓小眠低垂濃睫,慢悠悠地問,「可那人要殺織布,原沒必要偏要在那時候動手。即便同仇敵愾,提前驚動你引發誤會也不好。莫非當時你們正說著什麼?」

  孟緋期一凝神,「哦……沈南霜跟我說,許從悅二月為愛妾辦的壽宴,恐怕有些古怪。太后似乎知道了什麼,料定了皇上會去,且會對慕容家不利,大有殊死一搏之意。」

  樓小眠沉吟,「前兒入宮我也提過此事,但皇上似乎沒什麼興趣……」

  孟緋期道:「我本來沒怎麼留意沈南霜這些話。這女人著實有點瘋魔,居然還敢惦記許思顏,想瘋了編出些胡話來也不是不可能。——她也不想想,許思顏那小子雖然不怎麼樣,可到底是一國之君,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還會要她這個被人玩剩的女人?真是做夢!但織布死了……織布死了,難道是因為聽到了這些胡話?」

  樓小眠啜茶,悠悠道:「那麼,便未必是湖話。從今後真得多多留心下那個壽宴了……《帝策》呢?」

  孟緋期道:「自然給了沈南霜。織布被殺,蕭木槿必定疑她,只有太后能保得住她。她必定會用《帝策》來保命。而慕容家有了《帝策》,呵,樓兄,你說他們會多長些腦子,還是會多些長膽子?」

  樓小眠笑而不語。

  孟緋期又覺得奇怪,「這樣的皇家之物,價值連城,你哪里弄來的?為何不自己留著?」

  「殺人奪寶,原不是什麼難事……且武成帝的字實在不怎樣,內容銘記於心便可,要那不會說話的破書做什麼?」樓小眠愜意地向後一仰,「把它用於最值得用的地方,即可。」

  孟緋期點頭,「禁衛軍那些狗滿城裡搜捕我,我也不便在你這邊久呆。雖不曉得你為何苦苦跟許思顏夫婦為敵,但能多一個合作夥伴也是好事。我可不想連累你。」

  樓小眠輕笑,「皇上也已開始疑我,附近亦常有人盤查打聽,我就不留你了。緋期公子自己保重,暫時別去聯繫那個沈南瓜了。屙」

  孟緋期已將茶盞中的水飲了,踏步向外走出兩步,聞言不禁頓下足,皺了眉再次提醒:「樓兄,她叫南瓜……呃,錯了!她叫南霜,不是南瓜。」

  樓小眠恍然,「哦,南霜,南霜。不能怪我記不住,南方氣候溫暖,哪來的霜啊?真真矯情,真真做作,真真……聽不順耳。」

  孟緋期搖頭。

  一個名字而已,也能有這許多感慨,果然酸得很。

  看來文人到底是文人,即便才識過人手腕強硬,也脫不了那層酸腐的外衣。

  他依然從窗口躍出,再無聲無息關了窗扇,瞬間失了蹤影。

  樓小眠獨在書房裡,慢吞吞將自己茶盞裡的水飲盡,才站起身,端起孟緋期用過的杯盞查看。

  方才同在桌上拿的細瓷杯盞,與他所用的一般無二。

  俱是折枝花卉的彩釉茶具,勾勒得精細美麗,可作茶具,亦可把玩。

  指尖一線銀光閃過,一根銀針探入盞底餘瀝,登時轉作淺綠色。

  他唇角便有一縷輕煙般的笑意淡淡浮起。

  如雪蓮輕綻,清澈超逸,孤高絕塵,令人見而忘俗,不由地心生敬意,視之如仙。

  可偏偏是這般一個妙人兒,剛剛下毒於無形,在無聲無息間算計了視他為朋友的絕世劍客孟緋期。

  ——活在算計中的人,沒有朋友——

  正月裡幾個倒春寒的冷天過去,氣候便漸漸溫暖起來。

  春風豔陽色,柳綠花如霰。

  轉眼間,瑤光殿前的木槿花很爭氣地開始吐出點點新綠,漸漸匯成一樹樹的蔥翠,莊重端雅的瑤光殿便平添了幾分明豔嫵媚。

  木槿身子漸沉,加之宮內外的事大多被夫婿和隨侍們包攬打理,生活極閒適,小臉未免又圓了一圈。

  與之相反的,許思顏卻似比先前忙碌了許多,有時徹夜與心腹近臣商議國事,有時微服出外巡視,兩三日方回。

  但他並未對慕容家有何動作。

  蕭尋借死遁身,帶著心愛的小白狐遠走他鄉,蕭以靖卻不得不因為父親的「薨逝」守孝。於是,他納慕容琅為側妃的事便不得不擱置下來。慕容琅膽子漸漸放開了些,尋機又開始往雍王府跑。許從悅避之如虎,往往藉口皇上召見逃之夭夭,總算有驚無險。許思顏只作不知,從不深究。

  隨後慕容繼棠因慕容老太妃生病,再次回京侍病。許思顏似完全忘了這位是當日假山暗害木槿的最大嫌疑人,一般地厚加賞賜,還賜了兩名絕色的歌妓,——只是這賜歌妓的用心卻叫青樺、顧湃等人心下暗爽。

  對著絕色美人,卻能看不能吃,對於任何男人都是絕大的羞辱吧?

  又隔半個月,孟緋期同住過的那個妓女終於也在京畿的一個小鎮找到了。

  可惜她只知沈南霜在織布遇害那晚過來找孟緋期,醒來時已經被孟緋期帶出了京城。

  因得了一大筆銀子,她遂遵了孟緋期吩咐,打算在外躲個一年半載再回京重操舊業。

  不僅如此,細細調查後,竟有附近的居民說,當夜在暗處小解時曾見到高來高去的黑衣人經過。

  或蒙面,或帶金色面具,手中鋒刃雪亮逼人,驚得他尿一半又縮了回去,一夜都哆嗦著沒能再尿出來……

  帝后二人得訊,幾乎立刻將這金面人和慕容繼棠聯繫起來。

  此事發生于慕容繼棠回京之前。但他從前既能悄然無聲地回京一次,這次自然也能悄然無聲地提前回來一次。

  於是,雖未能查出織布到底是誰下的手,但從帝后到明姑姑、青樺等人,都已認定此事必與慕容家脫不開關係。

  木槿欲要以那妓女口供為證,再去逼問沈南霜,並關押提審天清寺那群敢對帝后大打逛語的姑子時,許思顏阻住了。

  他道:「此事不用急,再緩些日子罷!」

  平淡的話語裡卻有幾分肅殺,聽得木槿心頭一跳。

  她早已覺出他這些日子的異常,遂候著周圍無人之時問道:「是不是有所打算?」

  許思顏靜默片刻,才柔聲一笑,「放心,只打算略施薄懲。其他……一步步來吧!」

  但木槿知道他絕不只是打算略施薄懲。

  先帝駕崩前調往朱崖關的慶南陌撤回了晉州,卻換了皇上嫡系的蘇落之為朱崖關守將,扼住通往京城的要道;驃騎大將軍盛從容在許思顏的支持下進一步擴充兵力;許從悅在上雍所練府兵被調來京畿,與慕容一系的衛白川同編入城東大營;廣平侯所屬兵馬軍餉屢有延遲,有流言稱是廣平侯克扣糧餉;還有流言稱一路不太平,快到陳州時居然遇到盜匪;又有流言稱,每次運糧至陳州,不是暴雨就是暴雪,連山體塌方甚至地震都出現了,恐是上天有所警示。

  許思顏駁斥了最後一種說法,褒揚慕容氏忠貞不渝,卻命禮部安排焚香祭天,顯然也把這「上天警示」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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