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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鄭倉明知樓小眠不願皇后有所閃失,暗歎一聲,繼續道:「不知皇后有沒有和皇上提起過公子身世了?說來奇怪,謝韶淵已經來過京城,皇上應該有所疑心,為何從不曾和公子提過?」

  「從未提過……那才可怕。」質若冰雪的手壓於暖手爐上,手指因用力終於泛出一絲血色,卻愈得掌腕際的蒼白削瘦。他沉吟道:「從青州樓渭生的部屬,到肅城樓渭山的孀婦、子女、僕役,無一不被細細查問過。謝韶淵若不是有所發現,必定不會親自回京。皇上已經開始疑我,卻不知他猜到了多少?」

  「既疑公子,為何還讓公子高居左相之位,始終毫無罷免之意?」

  「因為我始終站在他那一邊,不遺餘力替他剷除異黨,力保皇權。他不需要深究我是不是樓渭生之子,只需知曉我在全力輔助他,把建功立業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便夠了!」

  鄭倉懊惱道:「先皇向來不喜公子,咱們原該更警惕才是。被人暗查了這許久才發覺,也是咱們太不小心了。如今便是皇上相信公子來自南疆,對大吳並無異心,終究是公子欺君瞞上,便是不加追究,心中也難免是塊疙瘩。」

  樓小眠撫著漲疼的額,說道:「最要緊的是,南疆那邊要趕緊安排好。上回顧如初被跟蹤,很可能被跟蹤到了餘春山附近,指不定連你當年的真實身份都已暴露。若南疆能確切證實我的身份,或能去除皇上疑心。」

  鄭倉忙道:「公子放心!十餘年前南疆數十部落火拼,好幾個部落就此滅絕。且那邊瘴雨蠻煙,人煙稀少,隔了那許多年,還有幾個人知曉當年之事?算來皇上在南疆出世,最熟悉的必是沉修法師所在部落。而我等早已安排停當,如今那裡應該無人不知有位神秘公子這幾年一直暗中設計復仇之事吧?」

  樓小眠點頭,「我們安排得較早,或許能夠瞞天過海。不過謊言到底謊言,若細細追查,難免留有破綻。只盼皇上找出這破綻之前,我已能順利抽身退步。」

  鄭倉靜默片刻,低低道:「公子若此時抽身,當可萬無一失。」

  樓小眠眸寂如潭,泠泠在他面上掃過,接過茉莉奉上的熱茶輕啜,再不置一辭。

  鄭倉知他執拗,再不肯改變主意,只得嘆息一聲,躬身告退。

  樓小眠低頭看著茶水裡自己的影子,淡色的唇苦澀地彎了一彎,黑眼睛裡已有霧氣朦朧。

  ——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驕傲——

  雖說身子一日沉似一日,但隨著孕吐等症狀的消失,木槿精神大好,照舊處理宮中事務,閑來或與許思顏琴瑟相和,說笑嬉玩,或邀約幾個貴夫人入宮敘話品茶,話語間自蘊機鋒,無非為她和他共同的大吳天下。

  許思顏早在不動聲色間又將瑤光殿及附近殿宇清理一遍,並多多安插侍衛明裡暗裡保護,倒也不懼有人再動手腳。

  許從悅、樓小眠見狀也過來探望過兩回。

  許從悅帶來的依然是葵瓜子,這回足足有十二三斤。

  木槿看見他捧來的那一大包便有些犯愁。

  「前兒的九斤……咳,分了不少給英王妃、蘇賢妃她們,可如今還有三四斤,已經不如先前脆香了。何況皇上說吃多了上火。」

  最重要的是,許思顏擔心她口幹上火,看她嗑時,只要手邊閑著,哪怕正傳人商議著事兒,也會順便替她剝剝瓜子。

  木槿向來不稀罕旁人代剝瓜子,只是萬乘之尊的夫婿親手剝的瓜子,怎麼著也得給上三分顏面,萬萬推拒不得。

  久而久之,許思顏剝瓜子的速度倒是練出來了,只是看著漸漸堆成小山的瓜子殼,未必嗔著許從悅多事。

  他大鍋蒸炒得快,可這一粒粒剝著,未免太過艱難。

  許從悅見木槿嫌棄,卻也有些犯愁,「本待再送對八哥給你,可如今皇后的瑤光殿啥好玩的沒有?我再費心找,必定也找不出比這邊更好的八哥來。」

  木槿忙將瓜子令人收了,笑道:「八哥便算了吧!前兒不知哪裡的官兒送了對綠鸚鵡來,一大早喳喳吵個沒完,雖沒貓兒吃它,也被我送給莊婕妤了!」

  莊婕妤便是那位差點被嫁給浪蕩公子的莊紫陌。

  蘇亦珊將她接入宮中相伴後,不久木槿便依著蘇亦珊的心願,晉封她為婕妤。

  莊紫陌得正三品封誥,縱然無寵,有皇后與賢妃撐腰,這輩子衣食無愁,且地位頗尊,再也不用莊夫人來操心煩憂她的親事了。

  許從悅見木槿收下,桃花眼底這才秋波流漾,滿意而歸。

  木槿滴汗,便覺自己這般成日家吃著,產下嬌兒後多半會厭倦葵瓜子,從此少了樁人生樂趣,真是大大糟糕。

  樓小眠則是帶了獨幽前來求見,毫不諱言自己的目的,「聽聞皇后也得了一把好琴,想與皇后探討探討。」

  許思顏明知他蘊了幾分比試之意,也便一笑應允,令人引入。

  木槿見他過來,倒也歡喜,即刻拿出許從悅的葵瓜子相賜,「這可是雍王親自炒的,萬金難買,可比樓大哥的獨幽值錢多了!」

  樓小眠苦笑,「皇后有了龍吟天下,從此便不把獨幽看在眼裡了麼?」

  木槿笑道:「我怎敢瞧不上獨幽?這些日子彈著龍吟天下,雖覺得聲音古厚寬廣,清越明亮,但和獨幽比,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許思顏睨她,「便是從排名論,龍吟也比獨幽高罷?難不成那些古代名家反不如皇后懂得品鑒欣賞?」

  木槿搖頭,「並不是說龍吟不好,而是覺得二者氣質不一。要不,我和樓大哥齊奏一曲,請皇上品鑒品鑒?」

  許思顏剝著瓜子,懶洋洋道:「不如我先跟你合奏一曲,再和小眠合奏一曲,大家細品品?」

  總之,他不能白擔著醋相公的名號,木槿無論如何不能和除他以外的男子合奏……

  木槿倒是不以為意,笑盈盈地一邊說話,一邊已令人將錦瑟取來,向許思顏示意。

  許思顏遂接了錦瑟,笑道:「好,朕便用錦瑟為你們相和吧!」

  樓小眠忙起身道:「臣不敢!不如臣用錦瑟,請皇上、皇后分別取二琴試音吧!」

  許思顏莞爾,執了他手道:「小眠也忒外道了!一個是朕愛妻,一個是朕知己,偶爾琴瑟相和,正見得夫妻、兄弟情義,何需計較那許多?」

  樓小眠遲疑了下,雪色面龐才彎過一縷溫溫笑意,俯首道:「臣,遵旨!」

  知己也罷,兄弟也罷,終不能忘卻君臣之道。

  許思顏幼年便被立為太子,更注重于文韜武略、帝王之道,於琴棋書畫雖有涉獵,但並不癡迷,更未下過功夫。直至近來木槿得了龍吟九天,時常撫琴為樂,這才妻奏夫隨,在音律上用了些心思。

  他生父母俱是此道高手,他的天分也高,此時雖以一把相對平庸的錦瑟為兩位手執絕世古琴的音律高手相和,居然絲毫不落下風。

  錦瑟音沉渾飽滿,古琴音清越沖和,兩相交織,聽來閑舒都雅,翩綿飄緲,若鸞鳳和鳴,若驪珠迸濺,令人心曠神怡,物我兩忘。

  一時住了手,猶有琴音繞梁,久久方歇。

  木槿悠然回味良久,方才回過頭來,向聽呆了的秋水等人問道:「好聽麼?」

  「好……好聽!」

  「我彈得好聽,還是樓相彈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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