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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就在蕭以靖所居的殿宇外,也有這樣高高大大的槐樹,夏末開花,秋冬結果。蜀後夏歡顏是個醫癡,攜小小的木槿去看望蕭以靖時,看到老槐便禁不住跟女兒叨叨幾句槐樹的用途。木槿對醫學不感興趣,但自幼聰慧靈秀,記憶力極佳,聽說那一次,竟將那效用記了個七不離八。

  她們說話之際,織布早已上前找閽者通傳,只說宮中有人要見樓相。

  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樓小眠的住處雖不大,來往的高官並不少。閽者見多識廣,立時猜出來人不凡,忙飛奔入內通傳。

  但這一去卻好久不曾回轉。

  木槿有些不耐煩,瞧瞧那對她來說並不算高的一帶白牆,歎了口氣。

  直接躍牆而入似乎更加快捷方便,可惜未免褻瀆了樓大哥那等世外謫仙般的清雅人品。

  那邊終於傳來匆匆的步履聲,一位素淡衣衫的小美人跟著閽者飛奔而至,卻是樓小眠的貼身侍女茉莉。她抬眼看一眼,已面露欣喜之色。

  §蜀宮遠,空留月影照青梅

  走到近前,茉莉斂衽一禮,輕笑道:「皇后娘娘快請!公子聽說宮裡來人,著實問了半日,然後便叫奴婢快來相迎,說來了貴客了!」

  木槿隨之步入,笑道:「果然貴客,他何不出迎?就知我這個皇后,著實沒放在他眼裡!」

  茉莉掩唇道:「可不是呢!皇后過去,需好好說說咱們公子,最好治他個大不敬之罪什麼的!」

  木槿道:「若真治他罪時,你可不許哭!」

  茉莉便紅了臉,偷偷瞥她一眼,再不肯接話。

  茉莉朝夕侍奉身側,對著樓小眠那樣的人品,能不動心才是怪事。

  木槿更覺樓小眠不只是謫仙,更是妖孽,不怪京城裡那許多閨閣女子暗暗惦記。只不知最終到底會是怎樣的女子,能成為樓小眠相伴一生的知心人。

  繞過蓮池,抬眼便見蓮邊植了好些木槿,且是相當罕異的重瓣木槿,木槿便怔了怔義。

  去年她住在這裡時,似乎未見種植木槿。

  茉莉見她注目,笑道:「公子原沒注意過木槿,後來因著皇后娘娘的閨名,便說木槿乍看雖不起眼,細看還是很美的,所以植了幾株,都是極少見的異種,並非尋常做籬笆的槿花可比。」

  木槿微笑,「我倒覺得,做籬笆的槿花更可貴。貴在天生天養,自由自在。」

  待踏入廳中,便見樓小眠苦著臉倚在榻邊,身上覆著條薄毯。身畔案上放著一隻空碗,空氣裡猶彌漫著苦澀的藥味。

  敢情是正在吃藥,光聞著那苦味,便該軟了身子不想動彈,更別說喝了這一整碗了。

  他的眸光晦暗,舉目見木槿踏入,方才漸漸恢復光彩,支了身欲要站起,「皇后娘娘!」

  木槿忙過去按住,笑道:「樓大哥若和我這麼客套,我下回可不敢來了!」

  樓小眠唇角頓時彎起,清瑩笑意如湖水微漾,映著煦陽般散著柔和的光。

  他道:「嗯,那我不客套。嘴裡苦得很,幫我拿顆飴糖來!」

  「……」

  果真不該客套,立馬將她當侍女使喚了!

  明姑姑、茉莉等明知她與樓小眠交誼非比尋常,各自含笑而立,退在一邊。

  木槿瞪了樓小眠一眼,卻真的從案上的小碟裡拈了顆飴糖放到樓小眠掌中,又將一盞倒好的清茶奉上。

  樓小眠微笑,果將飴糖含入口中,又接過茶盞,啜了兩口,才慢慢緩了過來,抬眸向她笑道:「這大概是在下喝到的最珍貴的一盞茶了!」

  木槿「噗」地笑起來,「你猜這茶得用什麼來換?」

  樓小眠輕笑,然後看向茉莉。

  茉莉已抱著一張琴走來,式樣古雅,紋理精緻,正是獨幽。

  樓小眠道:「瞧瞧你這點居心,連我的小侍兒都哄不過去!」

  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木槿道:「樓大哥你少倡狂!皇上正給我找天下排名第一的龍吟九天琴呢!等找到了,你就是把獨幽琴送我,我也不稀罕!」

  她這般說著,目光卻只往獨幽琴溜去。

  樓小眠略好些,便站起身來,取水來淨了手,也不要侍兒動手,自己添了香,重燃起小茶爐,擇了上好的茶葉烹茶。

  周圍便有清淡的茶香徐徐縈開,漸漸驅走了屋中的藥味。

  樓小眠原來蒼白的面容便浮上一絲血色,靜若深潭的眸子隱見溫柔雅淡的笑意。

  便因著那雅淡笑意,連茶香都格外的馥鬱好聞,肺腑都似為之一清。

  明姑姑等早已退到門邊,再不肯擾了兩人難得的好興致。

  再次坐下品茗之際,清茶已不是服藥後用來漱口的水,而是文人雅士用以鑒賞交流之雅物。

  二人相對而坐,靜靜品著茶中清香,居然長久沒有說話。

  一盞飲畢,木槿方微笑道:「不知怎的,每次和樓大哥在一起,都有種心靜的感覺。」

  樓小眠眸光微閃,「心靜?」

  「是啊,心靜,靜如止水,參禪般的感覺。」

  紅塵萬丈,風波千里,拋不開的喧囂,數不盡的煩惱,仿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想尋求一份心如止水的安然,談何容易。

  她很慶倖遇到了樓小眠,一個如幽谷清潭般幽靜澄澈的男子,如夏日裡的一縷涼風,總在她煩躁時一抬頭便看到的地方,讓她莫名地安靜下來。

  而樓小眠凝視著她,卻輕輕地笑了,「木槿,你不懂。」

  「嗯?」

  「沒有人能真正地心如死水,心如死灰的倒是有。」

  木槿迷惑地看向他。

  而樓小眠清亮的眼眸亦溫和地回望著她,「我從來心就不靜,只是看到你時,我很少去想那些雜事。」

  木槿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可四目相對時,依然只瞧見他溫潤純淨如明珠般的眸光,連笑容都清澈寧謐。

  樓小眠已走至獨幽琴前坐了,信手撥弦。

  琴聲澄澈寧和,如雲停碧落,如月凝清溪。

  年輕的男子一身玉白衣衫,闔目而坐,無聲地感覺著對面那女子發自內心的欣賞和信賴。

  正如每當他看到她時,滿心的仇恨和算計忽然間如浮雲飄遠,安寧如松月流輝,長山落雪。

  原來心靜便是如此的簡單。

  若肯暫駐步履,也許一抬眼,便是亙古未變的碧海青天,白雲悠緲。何必尋什麼靜室修禪,其實從來靜在心中,禪在念裡。

  木槿側耳靜聽,只覺塵襟爽滌,煩惱盡消,不覺蘊了微笑,默默在心中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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