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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織布便歎道:「聽著果然可憐。既然你會寫字,便把這事從頭到尾寫一遍,我去幫你申訴申訴,看皇后會不會相信。」

  那宮女哭號道:「好,好……求爺救救我,救救我家人,我不想這樣不明不白當了替死鬼,我不甘,我不甘啊!」

  許思顏退了開去,向木槿笑道:「看來這『天意』不怎麼高明,這麼一會兒,便叫朕的皇后識破了!」

  木槿一對清眸冉冉轉動,看向快步走來的青樺,笑得疏狂肆意,「倒也不是不高明,而是本宮太高明了!」

  許思顏不屑睨向她,「大言不慚!」

  木槿已取過青樺呈上之物讓他瞧,卻是一塊巴掌大小的圓形琉璃,中間厚,週邊薄,邊緣處挖了四個孔眼。

  許思顏納悶道:「這琉璃倒是純淨,可這形狀……做什麼用的?」

  「好用呢!」

  木槿取了一塊布料,卻是極細極薄的蟬翼紗,隨手撂於身畔一株玉簪花上,然後持過那塊琉璃,輕笑道:「大郎,給你變個戲法。」

  「戲法?」

  許思顏挑眉,便見木槿調整著琉璃的位置,讓陽光直直地投射於琉璃之上。穿過琉璃的陽光被聚成細細的一束光亮,凝聚於蟬翼紗上的某一點。

  木槿便對著那一點持穩了,彎著腰仔細觀察著,臂腕再不動彈。

  許思顏何等聰明,立刻隱約猜到了其中玄奧,歎道:「她……到底不是尋常人物,這主意一般人還真想不到,更破不了。」

  此時未時已過,但陽光依然炙熱,許思顏垂頭瞧見木槿額上有汗,知她怯熱,柔聲道:「我來握著?」

  木槿道:「不用,這戲法挺好玩,咱玩嫺熟些,興許下回用得上。」

  她說得隨意,神情卻專注,要認真地變好眼前的「戲法」。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都不過是一樁戲法,卻不幸從來不由自己掌握。

  不論天子還是庶民,再怎樣英明睿智,威凜雄健,也逃不過權勢熏天裡的步步驚心,甚至一次又一次被命運無情戲弄。

  許思顏沒來由地鑽出一絲憂懼。

  他抬袖,為她拭她鼻尖上細密滾圓的汗珠。

  木槿只凝神看著蟬翼紗,忽笑道:「快看!」

  透過琉璃彙聚於蟬翼紗的那點光亮,忽然有了點變化。那一處仿佛慢慢地暗了下去,不復原來的雪白,然後受驚般地顫了一顫,顏色已轉作淺黃,然後焦黑……

  一束極小的火焰巍巍燃起,迅速燎向四處。

  掛在玉簪花上的蟬翼紗燒了起來,熏萎了婉約嬌媚細膩如玉的玉簪花。

  木槿悠悠道:「這塊琉璃是在香頌屋裡找到的,那兩名宮女怕牽累自己,都說曾看到香頌將它用深色絲線綁於晾禮服的那間屋子的窗外。我的禮服就這麼在『天意』的操縱下著火了!」

  「天意……」

  許思顏盯著那在驕陽下略顯暗淡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將一方上好的蟬翼紗化作灰燼,低低地歎了一聲。

  木槿站直身,與他對面而立,說道:「思顏,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當年先帝病弱,又受恩于慕容氏,方才處處寬容忍讓,讓慕容氏坐大,直至一手遮天,掣肘君權。如今,我這個皇后擋了他們的道,他們要除掉我;卻不知除掉我後,下面一個除的會是誰?」

  皇后擋道的原因,自然不僅是因為有她在,慕容家的女兒上不了位。

  更重要的是,有蜀國公主為後,蜀國將旗幟鮮明地力保許思顏。即便夏後已逝,木槿依然是蜀國現任國主和未來國主的至親之人。

  許思顏有此強大助力,帝位穩固,便不可能容忍慕容氏為所欲為,威脅皇權。

  而慕容氏自承是許家父子恩人,且向來跋扈慣了,若不肯就此收斂,難免有所行動。

  只要除掉木槿,除掉許思顏最強大的助力,想江山穩固,許思顏便不得不籠絡縱容慕容氏,由著慕容氏繼續壯大,——壯大到足以動搖江山社稷時,便不是慕容氏成為許思顏一展抱負的阻力,而是許思顏成為慕容氏大展野心的絆腳石了……

  許思顏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太子之位無可動搖,並未經歷過驚心動魄的兄弟奪儲,但僅憑幼時記憶,亦知父親當年奪位之際的兇險。

  稍有錯訛,萬劫不復。

  只因高高在上的那張龍椅,冰冷無情卻滿是誘惑。

  多少人嚮往著將萬里江山盡踩腳底,看億兆臣民俯服於地……

  蟬翼紗的灰燼已被吹得無影無蹤。

  若非那朵被熏得暗黃微卷的玉簪花,仿佛方才木槿根本不曾演過那場「戲法」;便如木槿如今尚好端端站著,仿佛午間德壽宮密密籠向她的陰毒羅網根本不曾施展過。

  彈開那不祥的萎黃玉簪花,許思顏另挑了朵瑩潤初綻的嬌豔花朵,輕輕簪到木槿髮際。

  木槿挺直脊樑,圓亮澄明的眼睛看著他,極認真地等著他的回答,似根本不曾留意他如此親昵的舉止。

  「我知道了。一切……才剛開始而已!」

  許思顏目注著她,也不管青樺等正在稍遠處看著,忽張開雙臂,緊緊將木槿擁在懷中。

  他道:「這天下是我們的天下,沒有人奪得去。我則是你的,亦沒有人奪得去。」

  後一句說得有些莫名。

  木槿心尖驟顫,仰頭看他時,卻見他薄唇微彎,有著如輕羽般隨風揚起的柔軟弧度,笑意便如一汪清泓將她包圍酤。

  她懵了好一會兒,脫口便道:「我也是你的,亦沒有人奪得去!」

  這話說完,她才覺出這話著實有些羞人,忙低下頭將面龐埋於他的肩窩,一對耳垂殷紅如染了胭脂,愈發玲瓏嬌美。

  許思顏只覺滿胸蕩漾如潮,笑容頃刻似朝陽璀璨。

  「小槿!」

  他呢喃地喚,彎著眼睛揉她細巧的肩,似要將她揉到自己骨血裡。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德壽宮那場大劫雖然避過,但木槿心思敏銳,已覺出許思顏到底心存疑忌,雖不至於想著灰心離去,到底對那些躲不勝躲的明刀暗槍有些厭倦。但隨後彼此真情流露,且之前已聽說許思顏終於狠下心來重懲慕容依依,心中不快也便煙消雲散。

  ——何況,許思顏的疑忌,也非空穴來風。

  好吧,其實她也有些心虛,便無法挺直腰杆責怪她的醋相公了……

  對於香頌之事,兩人意見出奇得一致。

  此事前後因果再清楚不過,皇后不祥的「天意」,只是今日對付皇后的謀劃中的一環,一則方便香頌前往德壽宮「恰好撞破」某些事,二則用「天意」去印證某些事的合理性,——若皇后遇害,或皇后不貞,乃至皇后的被廢棄,都能以「天意」蒙蔽臣民耳目。

  他們要做的,則是告訴臣民,有人正刻意用「天意」栽汙皇后。

  許思顏令人將兩名宮女並供狀、證物等交給刑部、大理寺、禦史台會審,查問焚燒皇后禮服之事。

  此外,德壽宮有兩名才十二三歲的小宮女被發現溺死于太掖池中。許思顏讓明姑姑過去辨認了,的確是將木槿、蕭以靖引到一處的小宮女,親將德壽宮的主管太監喚去武英殿,卻連審都沒審,當場杖殺。

  兩日後,在查案官員理所當然將矛頭指向香頌時,許思顏撥給左相樓小眠一大隊禁衛軍,聲勢浩大地將藉口生病暫在太后宮裡調養的香頌抓進了刑部大牢……

  自先帝駕崩,已隱有流言,暗指皇后不夠孝順;木槿不顧太后壽誕,公然與慕容雪撕破臉皮後,再不曾去德壽宮請安,卻是將「不孝」二字放到明面上了。

  可那廂人證物證俱在,樓小眠等一大群官員已審得清清楚楚,太后派給皇后的宮人燒了皇后禮服,——稍微有點見識的,都能看出這事的背後絕對不只燒禮服這樣簡單。

  慕容氏有嘴有舌,木槿身邊的人也不是吃乾飯的,加上三司會審接觸內情的官員較多,雖然這事兒最終以香頌私自作惡結案,但太后和慕容氏暗害皇后的流言還是傳了出去。

  這些宮闈秘事自古以來便是市井小民最津津樂道的,又有有心人添油加醋,於是各種版本的「真相」在坊間越傳越多,越傳越神奇。

  最後連木槿三年裝傻都被傳成了當年慕容依依怕太子妃奪寵暗中謀害所致,許思顏當年前去江北是為太子妃求醫,並在發現真相後冷落了盛寵九年的慕容依依。慕容依依心中不甘,在封作柔妃後再度下手,一邊暗害皇后,一邊企圖用天意證明皇后之位應該是她慕容家的……

  皇帝不顧與柔妃的十年情分,于太后壽誕妝日貶柔妃為才人,遷居冷宮,更說明這一版的流言更接近於「真相」。而皇后怕再次遇害,「不敢」前去德壽宮請安也便順理成章,且是人之常情,值得原諒。

  木槿對於這一版的「真相」自然很滿意,一邊叫人暗中推波助瀾,一邊繼續追查那日真相。

  最重要的一條便是,許從悅為什麼引開了許思顏?

  若許思顏在德壽宮,必定與木槿形影不離,加上木槿事事謹慎,憑慕容氏多少陰謀詭計一時也用不上。如慕容依依這樣自殘嫁禍的蠢主意,更不可能施展出來了。

  §九重天,莫誤良宵韶華好

  木槿很是納悶,問許思顏道:「從悅到底出了什麼事?」

  許思顏淡淡而笑,「還能有什麼事?橫豎,慕容家的女兒太多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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