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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花解語見吉太妃有些神思不屬,立時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想來雍王此刻必定已經在德壽宮了吧?」

  吉太妃立時醒悟,「不錯,自然會該先為太后賀壽。」

  想起太后搬至德壽宮與她相鄰,以後許從悅每次拜見了太后,順路再來拜見她也便順理成章,她眉眼間又有些欣慰。

  木槿估料著德壽宮那邊人應該來得差不多了,卻奇怪許思顏那邊怎不曾叫人過來相請,便立起身來辭了吉太妃等,原路返回德壽宮。

  經過那假山時,木槿憶起那日生死一瞬,著實心有餘悸。

  吉太妃和花解語一個是許從悅的生母,一個是許從悅的侍妾,一個差點害了她,一個又捨身救了她,難得這兩人倒也能相處融洽。

  她沉吟片刻,向織布道:「下午你去找下王達,讓他把跟吉太妃的書翠姑姑和幾個久跟吉太妃的大宮女調回來,依然服侍著吉太妃吧!到底是太妃,別讓她受太大委屈。」

  織布應了。

  明姑姑笑道:「娘娘這是怕雍王殿下見到心疼吧?」

  木槿歎道:「他們母子連心,自然會心疼。何況這吉太妃著實命苦,諒她也不敢再幫人對付咱們,就由她去吧!」

  明姑姑卻還有些遲疑,「可娘娘有沒有想過,當日娘娘和我正是和雍王說話時被引走的。算來那時候我們所在的方位,本不該那麼快被呂緯發現。」

  「姑姑是疑心從悅?這我倒也細想過了,此事應該與從悅無關。按時間來算,從悅應該即刻返回了長秋殿,思顏和五哥才能那麼快得到消息,關閉宮門佈置禁衛軍搜尋我們;若真是他所為,應該拖到吉太妃前去『捉姦』時再去告訴思顏,那就再無半分轉圜可能。再則,若吉太妃捉了皇后的奸,丟了皇上的臉,雖討好了慕容氏,卻也徹底得罪了皇上。篁」

  德壽宮已在眼前,木槿一眼瞧見周少鋒在宮門候著,黑水銀般的眼眸恍有明光閃過,立時燦亮起來。

  但她依然不疾不徐走著,繼續道:「得罪了皇上,不但吉太妃日後難以在宮中立足,連帶從悅也將失去皇上信任。所以,即便這對母子只為了對方,也不可能參與這種自掘墳墓的謀劃。」

  說話間周少鋒已經奔上前來,行禮道:「皇后娘娘,皇上令屬下傳話,他和雍王殿下還有要事相商,臨時出宮去了。如今已令屬下向太后告了罪,讓大家不用等他,先行開席;又叫屬下告訴娘娘……」

  他那年輕面龐微微地泛起了紅,低了聲音道:「皇上說,若太后那邊有何懿旨,可以推到他身上。實在推不了,應下也成。橫豎他心裡只娘娘一個,請娘娘放心行事。」

  木槿再想不到許思顏臉皮如此之厚,居然叫周少鋒這麼個年輕護衛傳這樣的話,也不由聽得紅了臉,暗自啐了一口,還得硬著頭皮大大方方地說道:「嗯,知道了……」

  轉頭走向德壽宮時,她便不得不先取帕子拭了拭額上的汗,待臉上的潮紅褪去,才踏入宮去。

  ——偏不要臉,你奈我何——

  安福宮內,香樹依然亭亭如蓋,宮人依然被遣得遠遠的。

  甚至花解語依然抱著箜篌,十指輕挑,不成音節的樂聲傳出,依然悅耳動聽。

  卻再不及她恬淡說話時的清婉柔美。

  「太妃,我說如何呢?便由這些宮人鬧去,越不像話,越不把你放在眼裡越好,如今看著如何?」

  吉太妃坐於廊下搖著團扇,緊蹙的眉峰已經舒展不少。

  她由衷道:「果然全被你料中了!皇后見我受苦,果然已經釋去先前對我的怒恨。我只需小心應對,她應該不至於再報復我,更不會惱上從悅。皇上那樣寵她,若她恨上我無事挑唆幾句,從悅那孩子再不知會受怎樣的連累!」

  花解語曼聲而笑,「太妃放心,皇后雖是女子,卻處世磊落,恩怨分明,翩然有俠氣,頗具男兒之風。雍王和皇后私交不淺,只要雍王沒有真的參與謀害她,她不會遷怒雍王。便是太妃,偶爾提一提往年的苦楚,她必會心生憐憫,斷不會再虧待太妃。」

  吉太妃細思方才木槿神色,果然甚是和悅,不覺點頭稱是,卻又詫異不已,「解語,看你小小年紀,怎麼就能這般聰慧清靈,洞徹人心?」

  花解語纖指在弦上撩過,一串樂音嘈切掠出,淩亂裡有著罕見的激昂。

  「因為,我從小吃的苦太多……多到如果我差了那麼一點機靈,有無數次的機會被人撕成碎片!」

  貓兒般嫵媚的眼忽然射出凜如冰雪的碎芒,近乎歹毒的恨意蛇一般竄出,瞬間連盛下的陽光都已陰冷。

  吉太妃不覺頓下手中的團扇,吃驚地瞪住她,「你吃過……怎樣的苦?」

  花解語聽她相問,霎了霎眼,緊繃的身子才舒展開來。她漫不經心般笑了笑,「一個被充作官妓的官家小姐,怎樣的苦,想必太妃也猜得出。」

  吉太妃凝視著她,眸中漸轉過憐惜。

  她放下團扇,坐到她身側,輕拍她的肩安慰道:「別難過。如今……都過去了!從悅那孩子一向溫厚,不會虧待你。何況皇后承了你的情,凡事也會為你做主,再不會叫你受委屈,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些日子她身畔只有花解語相伴,且她以一人之身嫁過父子二人,位分再尊也堵不了悠悠眾口,自有一份心結在,便不像其他人那般輕視花解語的出身,甚至因帶人撞破她被一個醜惡的拉糞車夫淩辱而甚感愧疚。

  花解語見慣了尋常貴婦人既好奇又鄙夷的神色,覺出吉太妃發自內心的憐愛,不覺微微一怔,忙轉過話頭說道:「其實論起聰慧清靈,大約沒人比得上皇后。」

  「皇后?」

  「不然,她憑什麼讓皇上千依百順,萬般寵愛?連樓大人那樣心高氣傲的當世才子都引為至交,雍王更是將她當作紅顏知己呢!」

  她笑了笑,「論起這滿宮裡,能和她一拼手段才智的,大約只有德壽宮的那位太后娘娘了!也不知今日家宴之上,太后又會出些什麼難題去關切她呢!」

  「家宴呀!」吉太妃眼底閃過悵惘,「家宴只是他們的家宴,和咱們……沒什麼關係了!」

  再高貴的妃嬪亦是妾,失了皇帝寵愛的太妃更不過是輩分高些的妾,連生的孩子也只能喚嫡妻為母。

  若皇帝看重,還能算作長輩,卻根本不能計算在骨肉至親的一家人中。

  何況她算是戴罪之身,花解語更是微賤之極,和這類皇家小型家宴絕對無緣了。

  花解語柔聲道:「太妃別總往壞處想。雍王英武聰敏,說不準便有法子接走太妃,闔家團圓呢?」

  「呵,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又怎會不知,我這輩子怕是出不了這皇宮了!」她看著宮牆包圍下的小小一方天空,「好在從悅身邊得你相助,想來日後也吃不了大虧,便是我不在他身邊,也可放心多了!」

  花解語笑而不語。

  抬頭看廊下一樹蔥郁,正有鶯燕鳴啁,飛出這池館如畫,破空而去。

  ——既無雙翼,誰飛得出這池館如畫——

  德壽宮裡人已來得差不多。

  賢妃蘇亦珊聽聞皇后、淑妃早早到了,隨後也已過來,只在一角喝著茶研究棋譜,並不與人多話篝。

  臨邛王妃林氏是慕容太后娘家人,自然也會過來。她見到木槿,倒要比旁人更親切三分。

  「皇后過來了!

  她一邊上前見禮,一邊已令從人奉上兩匹極好的錦緞,及一隻描龍繪鳳雕工精緻的黑檀木匣。

  明姑姑忙打開給木槿看時,頓有一片珠光寶輝閃亮了眼睛。匣中一支寶釵,一對玉鐲,一塊玉鎖,雖只寥寥數樣,無不打磨精緻,世所罕見。

  木槿笑道:「大舅母是不是給錯人了?今天是太后壽辰呢!」

  林氏忙道:「太后是太后的那份,這份是小兒繼源特地預備了孝敬皇后的,也算謝蕭太子當日相救之恩!」

  「五……五哥?」

  木槿不勝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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